夜已深,天上没有乱琼碎玉样的星子。远远的路灯昏暗,是渴睡人的眼。万籁都寂,透过窗恍若勇听见城市温浅的呼吸。一切都沉在黑甜的梦里。
但我知道她没睡,她曾经睡得很早。
我拉下了窗帘,希望凭此隔绝睡魔的侵扰。于是大地都变小了,惟余眼前凌乱的书桌,手边嘀哒的响钟。伏身急书,最后三个月谁都需要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忽而鼻闻飘过一线茶香。不是清茗的缥缈,而是一股微涩的甜腻。是她。她将八宝茶轻轻放在桌上,同来的还有一碟子的水果。不知为何,她总能在我繁乱的桌上找出空隙,来用她的东西填补,似乎那样才叫做完满。
我不做声,她似乎有些踌躇该不该离开。终于,她转身走开,却在合上门的刹那轻声说道:“其实,也不是只有名牌大学才……”我依旧没有说话。她闷闷地站了会儿,走了。
茶香汹汹涌涌地溢出标盏,上扬,而后忽地在眼前“呼啦”散开,氤氲成透明的雾,将我包裹在其中。我突然觉得很累,闭了眼抱着胸口蜷在书桌边,那种味道和她卧室里的味道是一样的。她在这儿放上一盏茶,于是我那总是掩门的房间就有了家的味道。
“就像脐带。”我安静地想,只要愿意安心地想,人总能想起更多。
我想起了餐桌上不再出现的水产与鸡蛋,和我吵嚷着要“改善”伙食时她惊慌却又坚决的眼神。我想起了一碗碗八宝粥,一盏盏八宝茶中安神的莲子被毫不怜惜地剔除时,她无奈又痛惜的眼神。
“笃笃笃……”隔墙传来敲击,时针指向十。侧耳倾听,电饭堡又接上了插座。她总是不放心,夜半还要看看炖得是否恰到火候。她的惴惴不安的半夜,换来明早我的一碗八宝粥。
一年前我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皮肤过敏,我从严不曾在意。是她记着我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然后将后者当作自己的食性;是她记得我不能安睡,按着食谱一遍遍炖着八宝粥,泡着八宝茶;是她记得我不能熬夜,可她说不出来!她只能敲着墙,叹着我,也安慰着自己:“也不是只有名牌大学才好……”
史铁生说孩子的苦难到母亲那里总要加倍的。其实何止是加倍呢?
当我们在没有硝烟的战场拼杀,在黎明前的黑夜里跋涉,以乞求命运之神的青睐时,阳光其实早已洒在我们的双肩,亲吻我们的额头,拥抱我们疲惫的身体,并分担我们的苦痛,可我们总是以为自己踽踽独行。
我关上灯,在茶香的笼罩中入睡。
在阳光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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