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的第一本书，是在破烂堆里翻检出来的。
幼时家贫，外公在打理完田地间农活的同时，还干着收破烂的营生。一般是隔三岔五，走乡串户，收购一些废铜烂铁、瓶瓶罐罐、报纸书籍，堆在一间专门的旧屋，然后集中到镇上去卖给废品收购站，以赚取微薄的差价，补贴家用。那间旧屋，也成了我们的儿童乐园，在里面躲猫猫、过家家，偶然一天，我从一堆报纸里惊喜地发现了一本小人书，《鸡毛信》，中间被撕毁了几页，但丝毫没影响到我的兴致，安静的反复翻看了一下午，从此便开启了我的书海生涯。
上学后，每到放学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旧屋，翻看有无新的收获。随着知识的增长，阅读范围慢慢从连环画扩展到了寓意故事、趣味读物、名人短篇等，外公发现了这一情况，每次外出，就尽量多收购一些废旧书籍回来供我选择。由于爱书，看过的书我都悄悄收藏起来，使得旧屋的“破烂”数量下降很多，收入变少，外婆颇有微词，起了争执，要我将藏起来的书上缴，我执意不依，外公便出来打圆场，喊我暑假和他一起外出收购，帮他看管东西、算账、打下手，算做对那些书的补偿。
山里人家基本上都早出晚归，等我们走到村落时，家里基本上都只有老人小孩，说明来意，谈好价钱，过称，我便用铅笔在本子上算着乘法，最后付钱、找零......每到一家，外公每次都特意询问有无废旧书籍，知道哪家有，再远都会去。记得有次收购，我在算账时，耍小聪明，给人家少算了8毛钱，回家后得意洋洋的告诉外公我们今天多赚了8毛钱，没想到引来的是一阵雷霆般的训斥：“人家大人不在家，放心把东西卖给我们，是相信我们，而你却这么的不诚实，读那么多书白读了......”，在下次收购的时候，专门领我登门道歉，退还少给的钱。还有次，因为多收了很多书，回来的路上行走得很慢，毒辣的太阳让人眩晕，在路过一片西瓜地时，我迈不开步子，却被外公强拽着前行，一边告诫我：“路过人家瓜果田地，特别是四周没人的时候，不要停留，以免引起误会。”我想，这应该是我对“瓜田李下”这个成语最初最直观的感受了。
到了中学时，外公身体欠佳，在家人的强烈要求下，便不再外出，我也不可能再去那旧屋翻检书籍。后来整理了下我在外公“破烂”堆里收藏的书籍，居然有三大口袋之多，在那个物质生活匮乏，精神生活稀缺的年代，陪我度过的那日日夜夜的书，包含了外公多少浓浓的宽容和爱意。回想外公他们那代人，经历过战争、动荡、饥荒，无数的人生艰辛和磨难，却始终保存着那份勤劳、朴实、忠厚、诚实，永远有一个支撑自己整个生活和全部灵魂的支点，透过生活的平淡甚至和痛苦，看到生活好的一面，这个支点，应该是对后代无穷无尽的爱吧。
有人说，人生如书。有的人一生平平凡凡，却真实感人，似《平凡的世界》；有的人一生艰苦奋斗，不断前进，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有的人苦苦奋斗终无结果，却无怨无悔，像《老人与海》；外公这本厚重的书，没有靓丽的封面，没有华丽的言语，没有精彩的内容，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但却足够坚韧、温暖，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教会了我乐观、坚强、从容、淡然。
接到外公去世的消息，我正在书店，止不住的眼泪洒落在那本刚买的《傅雷家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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