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辽河口海域有一群像候鸟一样顺着沿海的水陆边缘迁徙的打鱼人,春天从河南、河北、江苏、山东等地浩浩荡荡地来,入冬前又成群结队地走——他们没有远海捕捞的实力,过着“生吃螃蟹活吃虾”的近似于原始的渔猎生活,饱尝了大自然风雨的洗礼和潮浪的淘练,被称之为“渔雁”。这个古老而富有生活体验的群体后来聚集在一个叫二界沟的小镇繁衍生息,演绎并传承着辽河口海域及沿岸内涵丰富、特色鲜明的渔雁文化……
——题记
自从我带着海浪般的“咆哮”呱呱落地来到人间,便注定了一生要与大海为伴的情缘。父亲说,这小子力气大嗓门亮,将来一定是下海打鱼的好把式。
我不知道先辈们当年为什么要选择从遥远的山东来到这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渔村。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知道父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给船老板打工下海打鱼养家糊口,尽管如此我们一家还是填不饱肚子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日子就像海水一样苦涩苦涩的。
12岁那年我开始逃荒乞讨吃百家饭,方圆几十里的乡亲们都认识我。不过,天生的好嗓门还真的给我带来了好运气——我学会了唱渔家小调喊渔家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法,那一唱一喊就觉得特痛快特爽。一次,父亲下海去了,妈妈还病了,我走村窜巷乞讨半天也没有什么收获,看到一户人家的新房正在上梁就凑了上去,有人认出我说这小子嗓子好会喊号子,主人便叫我过来,我摇摇头说饿喊不动,人家就给了我三个窝头,我狼吞虎咽般吃完一个便高兴地喊起了“上梁号子”,而后小心翼翼将两个窝头塞进怀里给妈妈带回去。
14岁那年我随父亲下海打鱼,由于体力单薄又吃不饱晕倒在船上,大人们用箩筐把我抬了回来。那个特殊的年代就是苦呀,村里有一个专门爱与大海较劲的大叔,人们称他为“海赖子”,在一次下海中竟然也饿晕了和我一样被抬了回来。我不服气,一定要坚持下来!理清思路后决定发挥我的强项——喊渔家号子,于是那响亮亮的一声“吼”喊出了咱渔家男儿的自信,渐渐地出了名当上了“号头”(俗称)。你问我喊的号子有多大力量?后来有人将缆绳绑在一个400多斤的铁锚上,十几个壮汉在我的号子指挥下竟然把锚齿给拉断了。
下海打鱼这活儿,有点能力的人都不愿干,危险就不说了,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那就是“苦、累、脏”—— 不管吃饭、睡觉都伴随着船体的摇晃,风浪大的时候根本站不住。很多人刚下海时晕得一塌糊涂,头疼头晕胃里翻江倒海呕吐不止。还有,那些从海里打上来的“货”良秀不齐、腥臭扑面,不但要把泥沙、石块挑选出来,还要把鱼、虾、乌贼等分门别类,那海水拔凉拔凉冻的手都伸不出来,海风刮在脸上就跟刀割似的。那时的渔船全靠摇橹跑风,为了提前赶到渔场,打鱼人必须拼体力摇橹行船,摇不上个把小时就要换一次班,全船人就这样不停地摇呀摇,人人手心上都磨起了一片厚厚的血茧。
那打鱼的场面真的令人难忘——放流、插网、滩网、毛网、架子网各种工具十八般武艺都要派上用场。那些鲅鱼、黄古鱼们扎着堆地向一起聚,远远望去海面上会泛起一片片白光,这时船老大会兴奋地命令把大帆高高挂起来向其靠拢下网,我一定要大声喊“捕鱼号子”,那粗犷而悠扬的韵律此起彼伏,让人感到振奋,大家一下子来了精气神,疲劳好像一扫而光,拔起网来也不觉得累。
要说这渔家号子既是咱渔民的“劳动号”也是“娱乐号”,什么时间喊怎么喊都是有技巧的——在船离岸和拢岸需用杠子撑船,喊拖杠号子;船在离岸、拢岸、过滩时需急转弯,这时单靠舵的力量不够,需要用艄来帮助船扭转方向,即喊扳艄号子;船至平水速度慢,靠摇橹前进,可唱节奏较缓的数板摇撸号子;在面对狂风恶浪,需要奋力抗争时,则发出铿锵有力、刚劲浑厚、气吞山河的拼死号子;经过码头,船工们为了显示自己船家的声势表示热闹,喊气势雄壮的下水摇橹号子。
要说我最拿手的还是喊节律紧凑、快速变化的打樯号子,所谓打樯就是将挂网拦鱼的木樯桩楔进海泥中立稳,然后用这樯网网罗随潮汐而来的鱼。那一怀抱粗细、两三丈多高的大木桩贴船而立,在它的顶端上绑一横杠,像个大十字架,风浪袭来晃晃悠悠,人要立在横杠上互相搭肩挽臂,用腿脚下蹲的力量把樯桩打进去,这时号头吟起进行曲:“打着地打着伊哈哈!”,人们起先是不敢移动腿脚,屈膝动臀,而横杠搭接着的桥板上的人可以跳动起脚步,一齐应和着“伊哈哈!”,那大樯仿佛是在这号子的催动下开始向海泥中扎了下去,号子越来越快,人们的脚板踏出“啪、啪……”整齐的敲击声,好似打击乐,落在号子旋律的每拍的后半拍上……咱渔家号子的神奇就在于它能将船工们的能量聚集起来奇迹般地爆发——挺立在堤岸上的缆桩,以其深深浅浅重重叠叠的绳印,向世人举证浪花飞溅的沧桑。不是吗?风帆是江海的苦力,它的祖训它的漂泊它的苦守压弯了它的脊梁,可它的憨厚它的蛮力它的心志全都在澎湃的号子声中澎湃地释放……
28岁那年我当上了海外队长。那一年春天我的母亲不小心摔了个跟头起不来了,我急坏了当着众人面安慰母亲并发誓,现在要是有个人愿意不管是啥样都行我就娶她,只要能伺候好我的母亲。哪曾想我说者无意听者有意,一边站着的就是现在我的老太婆的姐夫成心了,回去就和家人商量找人说媒,于是这个小我8岁的老太婆就糊里糊涂地嫁给了我。我自感有些惭愧呀,人家可是有模有样的年轻姑娘,咱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脸上还有点小缺陷。当然,咱也有咱的优势嘛,会喊号子会唱歌,还是镇里小剧团的骨干,心地也好嘛。哈哈,不说了。如今,我们老两口磕磕绊绊已经走过了56个春秋,5个孩子都长大成人,2个女儿嫁到城里了,3个儿子都各自有了自己的渔船……不一样呀,解放前咱是给船老板打工,解放后咱加入合作社生产队,现在咱自己就是船老板。
时代在发展在进步,如今的渔船上和码头上各种现代化的工具应有尽有,再也不用咱去喊号子鼓劲加油了。不过,我忘不了它,没有什么能比这如此简单的“音乐”更使我着迷的了,它已融入我的生命,仿佛每一个细胞都与之产生律动——那难忘的渔家号子呀,一代代“古渔雁”的意志、力量、步伐,都曾被其特有的节奏统一,一代代“古渔雁”的精神和信念,也都曾被其特有的韵律振奋、坚定。
“哎——嗨——哟——,天色亮,潮水涨——”
“哎——嗨——哟——,船出港,篙子撑——”
是谁拉开了嗓门似唱似吼?那嵌在节拍里的字眼,在浪尖上恣意打滚。
是谁放开了喉咙似吼似唱?那填在韵律中的主题,在风口中尽情张扬。
就是这一吼,便有了风帆与云雾搏斗的胆量。
就是这一唱,才有了舵棒与波涛亲和的柔肠。
渔家号子风锻雨淬,在千百年间不曾更韵变调,在潮来汐去中不曾湮没铿锵……
以此献给那些为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而奋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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