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北风清寒,那点点冬的落蕊便御风而走,确乎是从九天洒落的滴滴甘露幻化作琼花来充当冬的信使,一一叩开乡人的柴扉,仿佛告诉我们说:“看啊,冬天来了!”是呵,雪花来了,冬天也就来了。
我爱雪,对雪情有独钟,特别是对我们大悟山城的雪更是饱含一种难与君说的感情。或许无论什么地方的雪都是好的,不论是江南的“晓风清寒雪作花”,还是塞北的“燕上雪花大如席”,都别有趣味。然而,于我而言,南国的雪太瘦,遇水即化;北国的雪太硬,掷地有声。赏江南雪,须皓齿女子,浅唱低吟柳七词;观塞北雪,要关西大汉,执铁板高歌大江东去。唯有中部鄂北大悟山城的雪不似江南的温柔,亦不像塞北的豪迈。她所独有的是那种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不刚不柔,不浓不淡的珠圆玉润的气质。她不是佛家的超脱,也不是道家的绝俗。而是近乎于儒家“温柔敦厚”诗旨的精髓。
“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大悟山城,地处鄂北门户,坐落于孝感东北部。她和别的地儿不同,坐拥千山,依傍澴水,自然灵秀。山迥水异,雪当然也不同。每至寒初霜旦,乘着北风,雪缓缓而来。这时候独立寒雪,微闭双目,慢慢呼吸,细细品味。静静的,你会感觉到一种超然的淡淡的清凉,如饮醴泉,如食甘味,如诗如画,如梦如幻……你会发现,这雪虽不是名酒,但是自己却已经处于一种半醉的状态了。你会感叹,这雪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
每每提及山城的冬雪,总要想起乳山寺的清钟、响水潭的醴泉、五岳山的翠竹、仙居顶的怪石。也免不了想到张岱《湖心亭看雪》的意境。下雪的时候,在大悟山城,即使不出门去吧,推开屋门,顺手带一把椅子,往屋廊前一坐。燃一支烟,再烧一壶热茶。朝四周闲望,大悟美不胜收的雪景自然而然也能尽收眼底了。你会看到穿着雪花衣裳显得愈发清瘦的枯枝,麻雀在石磨上画的精致的竹枝图,青瓦上长长短短挂着晶莹剔透的冰笋,澴水边独钓寒江雪的老叟,还有灰白的苍穹下青螺似的青山……此情此景正如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中所言:“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或许,心底还会涌起一种“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的冲动哩!
奔波在外数载,客居异乡多年。北上三秦,南下江浙。这一路上也历经过几个冬天,赏玩过异乡雪景。可是相比较而言,总觉得这异乡的雪缺点什么,有一种不可言说、莫可名状的缺憾。总不及大悟山城的雪,下得美,下得有味儿,下得更像样。缺乏大悟山城冬雪的蕴藉深永,韵味非常。而这种特别的韵味又不似“南秦雪”能够享用“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这般温醇的诗句,她雅得不狠,俗得不足,也不是雅俗共赏。而是居于雅俗之间的黄金分割点上,就像粗粮酒,没有茅台的醇厚,没有西凤的浓郁,也不是普通米酒的淡淡清香。而是独属于大悟山城人的佳酿玉醅,是大悟山土生土长的五谷杂粮加之大悟山人温柔敦厚的气质而酿造的,只有原汁原味的大悟山人才能喝得出来这种味儿。
大悟山的雪如此温柔敦厚,大悟山城的人更如此了。生活于小小山城,远离大都市的喧嚣和浮躁,因此没有了明显的急功近利。当然也不等同于古之清高隐逸文士,没有林和靖那样“梅妻鹤子”的超脱潇洒,更不是儒家所宣扬的圣人,没有“所谓‘内圣外王’的人格”(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总之是没有很高的精神成就和物质追求的,但又并不带任何的颓废色彩。生活状态更趋向于海德格尔的“诗意的栖居”或者是海子的“喂马劈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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