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家里有一张小木床,仅七十公分宽,床板是用九块又薄又窄的木板条钉就的,每块木板条之间都有一个约两公分的间隙,看着就非常单薄、简陋。
别看小木床又窄又矮,她的怀抱可是我温馨的港湾,生命的歇息场所。在她的怀抱里,我不知度过多少个漫长的黑夜,做过多少个甜美的梦;我不知迎来多少个崭新的日子,胸怀过多少远大的志向。
在我看来,与岳父家所有亲情纽带的扩展和延伸,以及点点滴滴的期许和梦想,都与小木床有着割不断的联系。
记得1976年3月的一天,结婚后,我第一次去岳父家就发现摆放在北屋门口右侧南墙角处的那张小木床,她与其西面紧靠窗户的那条宽敞的大土炕相比,可谓是小巧玲珑,感觉十分可爱。
傍晚时分,岳母便在这张小木床上,铺上了用新棉花做成的厚厚的褥子,上面又铺上一床干净的粗布床单,还把一床新做的棉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我知道,这便是我的卧榻了。晚上,躺在小木床上,盖着柔软的被子,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从此,只要住在岳父家,这张小木床便成为了我的专属,也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种记忆。
说起小木床,已耄耋之年的岳母回忆说,自从她嫁给岳父时就已经有了她,是祖辈上传下来的,究竟有多少年了,谁也说不清楚。
我深知:年代久远的小木床,肯定经历过无数次的世事变化,生活经历已相当丰富。如果不是饱经沧桑的话,小木床上的部分木板条就不会如此断裂?插入卯眼的榫头就不会这样松动?所有的钉子更不会这般锈蚀?
时光的冲刷使小木床早就褪去了青春的色彩,但她内心深处的坚持与相守却温暖了老屋,温暖了岁月,温暖了与她朝夕相伴的人。同时,她见证并记录下岳父家几代人,一路朴素艰难的乡土生活;她见证并记录下改革开放后的新时代人们,富足生活的欢声笑语。她穿越无数载的风霜雪雨,并一路摇曳着岁月的芬芳。
凝视着小木床,我透过岁月的云烟,看到了岳父家一贫如洗的艰难日子,以及那些勤劳艰辛的创业画面;手扶着小木床,我从岳父家和衷共济的奋斗场景中,感悟到一种大度、善良、坚持、自信的香醇气息。
那年,内弟的新房建成时,岳母又把小木床搬了进去,依然静静地摆放在屋门口右侧的南墙角处。小木床用慈祥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老屋的变迁,注视着岳父一家人的举手投足,更注视着回家小住的我的一言一行。她古朴的气息,浸透我的心扉,深深地融入我温馨的记忆。小木床,不仅承载着岳父家几代人平淡朴实的生活,而且也记录下我回乡生活的一幅幅画面。
于岳父岳母而言,对小木床的情感,更是远远地超出了他们那代人本身对生活的享受,更多的心血和期盼,均倾注于在小木床上玩耍并长大的儿女们,能健康成长,将来能有出息。这就是那个年代,一生务农的岳父岳母,所特有的简单的愿望,朴素的期盼。
最终,岳父岳母见到自已的女儿,从小木床身边走出后,跟随我来到晋南的一座都市,跳出农门,吃上了“白本”,尽管相距遥远,不能侍奉身边,依然感到无比骄傲和自豪。
其实,岳父岳母对儿女们并没有太多太高的要求,只希望儿女们能够成家立业、和睦幸福,就足够宽慰了。
一次探家时,有一位战友去看我,发现我睡在这样的小木床上,
笑着说:“新房配新床,高大宽敞的砖瓦房,给这样的小木床留一席之地,不是显得太寒酸了吗?”我拍了拍战友的肩膀,也笑着说:“这张小木床,是岳父家的传家宝,是不能随意丢弃的。再说,小木床是我的一种生命的记忆,是一种亲情纽带的扩展和延伸,留着她是一种精神财富的拥有,更是一个念想,有什么寒酸的。”这位战友感叹道:“你的作派,真是令人佩服啊!”
住进新房,还真不能没有了这张小木床,没有了她,我会感到孤独与寂寞的。因为,我与她相濡以沫,同舟共济,相伴相守度过了几十年的风雨岁月,我已把她视为亲密的伴侣。我常想,与她一起携手到老,不也是一件浪漫的事吗?
许是小木床已经老了的缘故,每每躺在上面,只要一翻身,她便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说心里话,我真不忍心听到那种令人心痛又心碎的声音,尽量坚持不翻身。可躺卧的时间一长,又觉得浑身难受,无奈之下,还得翻翻身。每每听到那吱呀吱呀的叫声,我都会感受到一种生命的沉重。
大前年,老伴看着已不堪重负的小木床,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小木床真的太老了,还是换张新的吧。”
于是,我和老伴在县城跑了许多卖家具的地方,所看到的尽是包厢床,根本没有那样的老式床。本不愿意舍弃小木床的我,便放弃了换新床的想法。
回到家,我把小木床重新修理了一番,继续使用起来。
2012年金秋,回家帮助岳母搬家的我,又把小木床请进了新屋,让她依旧陪伴着我。一向重情厚谊的我,确实舍弃不了实在“厚道”的小木床。许是,与小木床相伴相守的日子是幸福惬意的;许是,久了的生活习惯就成了一种生活的方式。
夜深人静,只要难以入眠,我就会轻轻地与小木床私语,这还真的成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我这个远离故乡四十八载的游子,家乡的一切一切,在内心深处,早已沉淀成一个坚固的地标符号和恒久的乡情乡韵。
父母去世后,岳父家便成了我的家,那张小木床,便成为我晚上睡觉的地方。每次或坐、或躺在小木床上,与人与景的彼此亲近,都不由自主地显露在谈吐间,洋溢在脸颊上。只要看到小木床,一种久违的温馨幸福便会涌动在心间。
每次从岳父家回到晋南的都市,我都会思念着小木床,她是我一直拥有的牵挂、念想和精神的寄托。
想起小木床,我便想起在岳父家度过的朴素的乡村生活,便想起与岳父一家人围坐小木床旁,边吃饭边聊天的温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在心底油然而生。
的确,岳父岳母给予我的关爱,一如静静的小木床,默默无闻地用自己的心血甚至生命,传递着那份浓郁的亲情。小木床,是亲情的存在,清澈地存在于我这个异乡游子的心底深处,让我始终不敢忘怀,那些在小木床边生活的乡土岁月,不敢忘记,岳父岳母对自已一直以来付出的爱。
如今,早已退休的我,每年都要回家住上几个月,依然和耄耋之年的岳母,风雨与共地生活在一起,依然睡在那张小木床上。
许多文朋好友,知道我回家,都要给我在县城宾馆安排住宿。可我每次都是婉言谢绝。因为,我知道,那间老屋里,还有岳母和小木床的等待与守候。不管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小木床都会陪伴着那盏为我亮着的灯,等待着、守候着。所以,我觉得,住在简陋的老屋里,躺在窄矮的小木床上的温暖、快乐与幸福,是无法替代的。
我真的不敢去想,岳母这片在秋风中摇曳的叶子,不知何时就会飘落,追随岳父而去。我想,即便那天之后,我还会经常回家,还会安静地与小木床相伴相守。躺在她的怀抱,与她亲密接触,那些过往的生命细节,便会一幕幕地铺展开来,生动起来,并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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