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奶奶最早的描绘里,未来是:小家雀,抖抖毛,拄着棍,抱着瓢,要点饭,喂小猫,小猫长大了,哇呜哇呜不怕了。
学会这段童谣,是在我学前的年龄。学前年龄时应是进幼儿园的,可是“幼儿园”是什么?六、七十年代时生活在农村的人没有这个概念。
在每家的锅屋门前,都会有一个大水缸,在水缸的旁边地上楔进了一根三股丫的树枝,托住葫芦锯开两半后做成的水瓢。那样子就如一个谜语描述的情形:一棵树五根股,上面蹲个小老虎(谜底:手托碗)。或者,一缸清水的面上,水瓢轻盈的浮着。
北风有时很猛地刮。
水瓢没被收进锅屋,水瓢就被风刮起掉在地上,又一阵风来,满院子里滚咕噜,摔出了裂缝。主人便用麻线钯着缝起来,接着再用好几年。锅屋是用玉米秸撑起一圈,留一个门,上面起个尖顶,再用玉米秸盖着用树皮或者葛条绑住,这种棚子被称为“团瓢屋子”。团瓢屋子没有烟囱。如果篱笆外能涂抹一层泥巴抹严实缝隙,还可以避风避雨。做饭烧水时火苗舔烧着锅底或壶底,柴草的青烟,往往会浓浓的充满一屋子。
杨奶奶家有一只瓦罐的烧水壶,比熬中药的药壶大些。后来兴起了用铁皮壶烧水,杨奶奶家的瓦罐壶也悄然淡出,起初塞在床底下,后来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还有小时的画册(小人书),当你在回忆里觉得亲切无比,回头去找,却都没有了踪迹——
那些曾经的宝贝,都去了哪里呢?
那支“拄着棍,抱着瓢”的童谣是杨奶奶最先教我学的。杨奶奶对拄着棍抱着瓢讨饭是有着亲身经历的——那个年头谁没要过饭呢?冬天过去了,春天没有收获,家里已经断粮,不去要饭日子怎么过下去?
杨奶奶嫁过来时也不知她的上辈从哪儿讨饭游荡到此,觉得现在住的地方前有河,后有山,山上有树,四季平安,可以安身立命,就搭个窝棚住下来。原来山凹里住着的一两家人巴不得有家新邻居好相互照应,又热闹。人见了人亲近得了不得。
如果问老辈的人,家从哪里来,他们根本说不上来。我想,我的家族一定也是这么来的,也是从遥远的地方一路讨着饭来,一定是。
如今的人都喜欢往城里奔,去城里住高楼。有一天有了钱再搬往有更高的楼的地方。原来的旧楼被推倒,记忆一并被清除。谁还能记住最初从哪里来?即使能记得,再回头寻找并印证记忆,也都了无痕迹。
——曾经的很快被轰轰隆隆、闹闹哄哄地抹去,这就是地球村的特点么?
杨奶奶的家院墙北面靠山坡。杨奶奶每年都种葫芦,顺着院墙搭个架子,让葫芦的茎蔓藤须顺着架子爬上墙。葫芦结了很多,葫芦嫩时可以做菜吃,跟冬瓜差不多的味道。葫芦慢慢长大,再大些时杨奶奶就用树皮拧个绳圈底下放些草,挂在架上提搂着兜住葫芦的底,防止葫芦茎藤纤细挂不住。等葫芦成熟,挑选周正的,小心翼翼摘下,放入大锅中煮熟,再用锯子从中间一分为二,掏净瓤,便成了两把水瓢。
葫芦开花的时候,傍晚会招来一种叫“葫芦蝈”的蛾子。蛾子悬停在葫芦花的边上,把长长的触须伸进葫芦的花芯里,不停地吸吮。
柿子树也开花,柿子树开花时会招来一群嗡嗡的蜜蜂。柿子的花托像小礼帽,拇指盖般大,深绿的颜色。而花瓣,准确的说不应该称作瓣。瓣应该是一片片分开的,而柿子树的花,像红灯笼下面的圆托,嫩嫩的鹅黄的颜色。当柿子花凋落,内里便托出一个旧式纽扣般的柿子胎——深秋后,注定它要结的果实红彤彤的像小灯笼。因为在子房里,它就有了红灯笼的造型。而我们年少时就拾起来落满一地的柿子花,用长长的水藤条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就是金色的项链了。
杨奶奶家有了葫芦,左邻右舍也就都有了水瓢用。杨奶奶有时也挑个大个的葫芦,从把柄的位置割个圆口,掏掉里面的葫芦瓤做成装五谷粮种的用具。用葫芦装粮种不被虫咬鼠啃,还能不霉不烂,保证来年的苗齐苗壮。
杨奶奶家的葫芦不是那种腰中间细,上下鼓鼓着被我们称作“丫丫葫芦”那种。我上学时看小人书,好想有一个丫丫葫芦,大大的,像“林教头”高挑在束着红樱穗的枪头,打满一壶酒,英勇地走在风雪的夜里。也希望当遇到汪洋大海抛进水里就能当船,像铁拐李的一样有神的法力。还希望像太白金星一样装满一葫芦仙丹,分给所有痛苦的人们,让每个人都长生不老。
后来,每当看到水缸旁的三叉树杈上放置的水瓢我就想起了“蒙山高,沂水长,我为亲人熬鸡汤,续一把蒙山柴,炉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谊长……”的歌曲。
都挺甜蜜。
如今,没有人再用锯开葫芦做的水瓢舀水了,葫芦终于也要淡出历史,尤其是那身体上被缝补起来的那道裂开长长的痕迹。
葫芦,后来被谁写进了《葫芦娃》的童话里,丰富过一代孩童的记忆——充满魔幻的记忆。
可是平凡的世界里怎么会有,嘟噜几句,手指一点,电光一闪,就能产生无穷的神力,并还能够在天空树梢飘来飘去。
葫芦娃和葫芦有什么关系呢?
时光如河,生命都像一架葫芦,装着希望和记忆远漂。
许多人只渴望拥有星星的光芒,离开生长葫芦的土地,不愿和葫芦成长在一起。
葫芦注定沉浮。
但,星光也只不过绚烂一时,而葫芦沉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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