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秋季,母亲就会把吊在屋梁上的柳条筐取下来。筐里每一个小布袋里都装着不同的瓜果蔬菜种子。母亲说:“有好几个晚上,我都听到种子喊着要奔向土地的声音了。”我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母亲说,每一类种子都有它独有的样子和味道。母亲说着话,便用手从小布袋里掏出些种子,每个袋子上并没有标明种子的名称,可母亲却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分辨出来。母亲还知道辣椒、豆角等种子适合春天下地,而胡萝卜、芫荽、白菜等种子则适合秋天种。南瓜与冬瓜的种子有几分相像,只是南瓜种子外皮略微泛黄,冬瓜种子则皮厚而色白。韭菜和大葱种子又小又黑,样子也相似,母亲只需要放在鼻子前一闻,就知道了。母亲还懂得哪种植物的种子需要晾晒,哪种种子需要浸泡后再下地。在植物苗长出后,哪些需要拨叉,哪些花儿需要授粉,母亲全都一清二楚。而我大多时候,只是帮帮母亲翻地,担水,干些体力活而已,母亲才是真正的种田人。
乡村人的温饱,大都来自种子。尤其是小麦、大豆等农作物,每个庄户人家都极其重视种子的挑选与储藏。几乎每一年,母亲都会挑选一块地,细致地翻犁,撒上最好的种子,出苗后再给予特别的照顾,待到农作物成熟,经过几次挑选,留下那些饱满,光润的颗粒,精心存储,作为下一年的种子。
在家乡每年农历六月收割完小麦后,待到落下一场雨,便会种上黄豆。可因为家乡雨水较多,豆苗却并不耐水,在一些靠近河滩的地方或者低洼地,长出二十来公分高的豆苗,往往会被雨水淹没而死。待到田地排干水,却无法补种黄豆。而母亲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每遇到这状况时,她便会补种些芝麻或是绿豆种子。芝麻、绿豆的生长期没有黄豆那么久,虽然黄豆有些受损,可收回了芝麻或绿豆,总比荒废了好。对乡村人来说,让一块地白白荒废那是万万不可以的。母亲说,一粒真正的种子,就要不惧风吹雨打,日晒雪盖,哪怕脚下的土地并不肥沃,也要落地生根,努力结出果实,回报土地。
想来,小小的一粒种子,在黑暗的土地里,一点点把自己打开,伸展,钻出地面,将根扎在泥土里,开花,结果,真是很神奇的事。可乡村土地上有各种植物的种子,山坡上、池塘边,还有田间地头,长满各种荒草。有些荒草一旦落入庄稼地,大多草儿的命运,都是被铲或者除去,可奇怪的是,这些野草却从来也铲不完,除不尽。有些老屋,墙头,甚至房顶上,都长着野草,结着籽。有时想,这些草儿早已成了乡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用自己的身躯养育着牛、羊等牲畜,它们默默地见证着乡村的成长和悲喜。而很多野草,诸如莱菔子、车前草、小茴香、韭菜子、胡麻仁、菟丝子、益母草等都是常见的中药,它们由一粒粒弱小的种子,慢慢长大,走进沸水中,煎熬成汤汁,医治我们生病的躯体。
在乡村生活了近二十年,当我即将走出乡村,步入城市的头一天晚上,我清晰地记得母亲在灯下一边替我叠衣服,一边轻声对我说:“儿啊,即便到了城里,你的心中也要有一亩田,要做一粒真正的种子,想好自己要长成什么样子,你才会结出丰硕的果实。”多年后,我深刻地体会到母亲这句话的分量。虽然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但种了一辈子田的母亲和大多数乡下人一样,深深地了解种子的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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