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踏上故乡这片热土时,我的心里总是涌上一种难以言状的澎湃和激动,虽然,这里没有都市的繁华,没有名山秀水的妩媚,她依然偏僻、依然沉静、依然落后、依然贫穷,但是,这里是我永远难以忘怀的出生地,我的生命细胞中融汇着故乡的很多元素,我对她的牵挂时常萦绕在心头,时常回味在悠悠的梦境。
我披着苍茫的暮色,走进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庄时,到处静悄悄的,有的人家的窗户已经亮起了柔和的灯光,房屋和树木就像木版雕刻似的展现在我的眼前。洁白的月光如同纱帐把大地完整的笼罩起来,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幻觉,月光如银,月光如水,月光如诗,月光如梦。漫步在故乡的小道上,尽情的吮吸着田野清新甜美的气息,我被融化在这种伴和着泥土芳香的亲切氛围中,我的身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彻底的放松,我又回到了亲切的故乡。
我的故乡位于关中西部一个小县的农村里,这是一个沟壑纵横的地方,北靠天台山,西邻冯坊河,东邻磨盘山,南与曹家塬隔沟相望。家乡的这一片台塬通称余家头,也不知始于何年何月。其实,从我懂事的时候起,到现在,并没有见到一个姓姓余的人。我们西沟边村11户全姓王,上塬、下塬两个自然村以张姓居多,坪里李杨何闵皆有。
七十年代规划修建新的居民点,乡亲们攒钱买砖,寻人批木材指标,都渴望向下塬移居靠拢,据说那里风水好,是一块宝地,清朝光绪年间张家出过举人,远近闻名,还被写入了县志。
光阴似箭,岁月如歌,经过繁衍生息,世代相传,到民国中叶,张家人丁兴旺,房屋百间,良田百倾,官运亨通,人脉旺盛。兄弟四人,老大当上了省教育厅厅长,权倾杏坛。老二在南京做官,威名远播。1948年他取道福州随老蒋到台湾了。老三年轻时遭人陷害,被土匪枪杀在红土坡古堡。他的妻子改嫁给我伯父,成了我的婶娘。他的儿子和入赘的李姓祖父相依为命,度过了几十年光景。儿子从师范学校毕业后教了13年书,一个偶然的机遇,被选拔为县级领导,全家一齐农转非进了城,过上了城市人的生活,让我们村子的人羡慕、议论了许久。
老四是个拐子,文革时头上戴着一顶政治帽子,受了不少罪。他有三个儿子,最小的叫积虎,和我是同班同学,小时候我通过他经常去他家借书。他家的上房高大阔绰,雕梁画栋,木楼上藏着很多线装书,裁得很齐,纸色发黄,还有手绘插图。
大儿子虽然不爱读书,但赶马车是个好把式,当时我们出行主要靠步行,出门能坐上马车就感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后来他赶着马车去城里跑运输,全城只有两辆马车,有一辆就是他们张家的,他耳朵上夹着让农村人眼红的纸烟,在城里拉沙、拉砖、挣了不少钱,置下产业,盖起了小洋楼,给两个儿子娶了自带粮票的媳妇,一家人有滋有味地过起了城里人的日子。
老二离开大陆后,他的元配夫人改嫁跟了一个赵姓教师。他留在大陆有两个儿子,老大在政府机关工作,还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老二一直在教育界供职,已经评上了高级职称。他的大孙女是县医院的副院长,曾被评为十佳护士,还被选送到香港、北京等地深造。张家留在大陆的人,经过几十年政治风雨的洗礼和红色熔炉的锻造,他们依然是名门望族,几乎个个成为对社会有益的栋梁之材,受到党和政府的关怀,受到人们的尊重。
十八年前,我作为县志办公室人物志的责任编辑,在收集地方人物资料时,回故乡拜访一位从马尼拉曲线返乡探亲的崔先生时,他十分感慨地说,他在台北的陕西村和张先生一块看到了我撰稿的电视专题艺术片《千河奔流》,这是国家外宣部门推介的。在电视片中,家乡的小河如今成了碧波荡漾的高峡平湖,两岸青山悠悠,翠绿如黛,水面宏大平静,那么深邃、那么美丽。月儿照在故乡的湖面上那么明亮,那么动人。那部片子是我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时完成的第一个电视专题艺术片脚本,摄制完成后,曾在中央电视台2频道和4频道播放,没想到远在海峡彼岸的故乡游子还能看到,令人欣慰。坐在崔先生姐夫家院子的桂花树下,夜风习习,幽香阵阵,品尝着家乡的酥皮月饼,畅饮新高粱酿造的白酒,抬头望着挂在天幕上的弦月,难能可贵的两岸之人的交流,把我们带入了梦幻般的往昔。
张先生前往台北后,在当地找了一个高族夫人,生有一女儿,曾留学美国。先生离开政界后,和高仲谦等同乡筹办《汉声》杂志,研习秦腔,联络同乡,以文会友。1984年张先生谢世时为自己未能返回故乡,将最后一串热洒滴在了高雄市一家医院的病榻上,他带着终生的遗憾和未酬的遗愿驾鹤西去。
又是月光如银的时刻,我应邀返回故乡,参加张家一个后生的新婚纳凉舞会,在花卉飘香、月光如水的院子里,火树银花,如泉如河的旋律,流淌着醉人的音符,让人沉浸在优雅的氛围中。
高朋满座的庭院喜气洋洋,来宾除了同学、朋友以外,全是本乡本土本家人,大家分外感到亲切。如今先生留在大陆的后代已经有十几家上百口之多,他们耕读传家,厚德载物,安居乐业,生活美满。如果说还有什么未了夙愿的话,那就是他们全家福的照片里还差继母和妹妹的身影。海峡两岸的中国人民同宗同族,血浓于水,骨肉相连,回归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是谁也阻挡不了的历史潮流。他们渴望有一天,能登上台湾宝岛,为父亲的亡灵献上一束鲜花,迎接姨母和妹妹回老家看看。
望着头顶的明月,脚踩温热的故土,我想那缺如的部分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团圆的,那时,故乡的月色必将更加美丽和迷人,我们对故乡的依恋会越来越强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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