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喜欢黑夜的,我想和我出生在凌晨时节有关。四周寂静地似能听到光穗拔节的声音,很微弱,却也能听出无可撼动的力度。这样的时候,最喜欢一个人徜徉在无人的街道或是逼仄的小巷,感受黑暗赋予我的深厚和遥远,也可借着这样的时光,让自己的灵魂飞翔起来。此时,庞大的世界,只可感知一个人的存在。这是一种令人开心和幸福的体验。
白昼消褪了,接着黑夜悄然来临。这时我看到,乡村的月光和驻扎在城市里的霓虹灯会成像一个信号,传递着向往光明的期盼,但雀跃的心被光影捕捉着,总是很难安静,就像影子,被月光或灯光拉长又缩小。而在无光无影相随的黑夜听到自己的呼吸,像是触摸着脉搏的心脏,一切都那么清晰可见,你会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宰,你会知道白天的生活因不同人有意无意的干预而显得过分夸张。夜,让人觉得自己存在的真实,因而变得安静,也变得美丽。
16岁那年,我与母亲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看望病入膏肓的外公。那个无光无影的夜里,我的外公突然病情恶化,必须立刻到十里外的地方求助医生,并把他亲自接到病人的床榻前。年长者此时是断然不能离开的,需要一个机灵、行动敏捷的年轻后辈出面。或许是农村对死亡或将亡之人的禁忌亦或什么缘故,总之没人自告奋勇地敢担当此任,只有我高举双手毛遂自荐,请求前往。我的请求立刻被母亲的呵斥所覆盖。虽然没有去成,但那时我就在心中奠基着黑夜里拔节的光穗了……我的遥想在我提出请求的一瞬间,就变得想入非非了。
我生长在城市的边缘,无光无影的夜会频繁地光顾我的生活,深居其中,会逐渐培养我的胆识和胸怀,我一直以为现在我不羁的个性形成,完全基于那个特殊时代和特殊经历的造就和磨砺。
高中的时候,因为有无穷无尽的晚自习,我必须经常深入到夜里。而我经过的途中,又常常因为偏僻而没有光亮陪伴,于是我必须义无反顾地行走在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夜里。虽然父亲每天在我出门的时候,都要将手电筒塞到我的手上,并且千叮咛万嘱咐,甚至替我联系可同行的男生。但我仍然执着地将父亲赠与的手电筒在脱离父亲的视线后,藏在书包的底层,以此来考验自己的胆识。所以很早的时候,我便知道,即便是同一个人,以白天与晚上,有光与无光做底片,他们的行色是不会相同的,人的千姿百态在那时便让我领略和牢记了。也会在黑夜里听到近处的响声,也会不寒而栗,但心底总会为英勇的走出而兴奋。
在孤独而漫长的黑夜里,我的思维往往异常丰富而活跃,离开白天领导同事路人无休止的千篇一律的客套和经过修饰挂在嘴角的极不真实微笑,夜里就可以随心所欲,像这个磅礴的宇宙间只容纳了自己。我可以高声朗诵年轻的海子纯洁无邪的诗句,可以虔诚地为家人朋友轻声地祷告,还可以独自陶醉在自己营造的一份假想的情感沼泽里,不去自拔。我就觉得这个独一无二的世界里只有独一无二的我,我也明明地盼望着,此时,看似寂寞的领空,为我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那份感受,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和实践的。
黑的夜是空洞和辽阔的,足以装下我丰富的联想。我在这样黑幕下饰演着我喜欢的角色,不用恐惧,不用忐忑,自然地将所扮演的角色进行到底,直到沉睡的人梦醒时分。有时我也会刻意地营造夜的氛围,比如将房间厚厚的窗帘完会地闭合,让房子自然地处在黑暗之中,寻找那份接近心底的声音。我相信这样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一片安寂之中,思想的晨曦才会放出璀粲的光芒。
其实新一天的开始并非以太阳升起为界,而是以黑暗最深的时候为起点,早早便进入了黎明的等待。人的生命也大多来自于那个时段的孕育,可见人的基因形成与黑夜有着太多的关联,一些人对黑暗的排斥和恐惧不过是对身世形成无意识的叛逆而已,没有可遵循的路标让人去辨认和解析。人来源于黑夜,便不愿再回归其中,这是人之本性。所以对黑夜的洞察又明明地被人为阻隔了。
在一些人眼里,我如同一个另类,盘踞在常人的一侧,所以人们的眼睛只有倾斜才可以正视到我。但我以为,对黑夜的偏执和喜爱,取决我个性中的凡事执着,但也有不自信的一面。有时我想这种行为只不过是要排开众人多虑和多疑的眼神,把自己禁锢在可以任意放大或缩小的天地里,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罢了,何管他人站在太阳底下想入非非,指手划脚。
这样想的时候,我就觉得站在无边的黑夜,并把自己修成一座雕塑一般,就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壮举。我可以一边想着过去和未来,一边听着物质之间的对话,甚至于听到光穗拔节的声音,轻微却有力。我想正是有了那看似细弱呐喊的催促,太阳才不得不起床去做那守望宇宙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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