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有“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一诗。农谚也说:“过了惊蛰节,春耕不能歇,惊蛰不耙地,好比蒸馍跑了气。”这是农村人防旱保墒的宝贵经验。
春天气温逐渐回暖,雨水增多,适宜各种农作物与瓜果蔬菜的生长。所以在农村,一到惊蛰,人们就开始为春耕作准备了。记得小时候,每当惊蛰,母亲就会一边浸谷种一边嘴里念叨着:“懵懵懂懂,惊蛰浸种”。那时我还小,还不谙世故,正是懵懵懂懂的年龄,于是也就会跟着母亲鹦鹉学舌般嘟哝道:“懵懵懂懂,惊蛰浸种”,然后像“跟屁虫”一样,随着荷锄挑筐的母亲来到田间地头。
那时,没有现代化耕种工具,做农活绝不是歌词里唱得“泥巴卷起裤管,汗水紧贴衣背”那般简单,那是要出大力,流大汗,受大苦的。当时母亲还年轻,但穷人孩子早当家,从小就跟随外婆在田间地头长大的母亲俨然是种地的好把式。一到春耕时分,母亲就掐着指头算着什么日子该种什么作物。每天大清早,在匆忙张罗好我们一群儿女的饭菜后,便左肩荷着锄头,右肩挑着尿桶,乒乒乓乓地出了家门,去田里查看墒情,去菜地浇菜点豆。
在春耕前,母亲先把农具从闲间旮旯里一一找出,如犁头犁把、箩筐畚箕、锄头铁锹等等,重新检查修理,浸泡,使之坚固。刀具该磨的磨,锄头该上竹尖的上竹尖。尤其磨铁器农具,实在是件苦差使,那农具存放了一个冬天,锈迹斑斑了。但母亲很有耐心,总是不急不躁,拿出从山上捡来的磨刀石,倒上半脸盆水,寻几个瓦缸片作磨擦介质,蹲下身子“嚯嚯嚯”地磨了起来。磨了几下,又用右手大拇指试试刀刃,直到刀口锃亮锋利,自己十分满意,母亲才善罢干休。
一个周末的清晨,母亲拍着我们的小屁屁叱呼我们一伙“小妖”起床,说是要下地帮工,母亲先是作了个计划性安排:说上午去下塘耙田,开墒播种,下午就去坝子上的旱地点豆子。那时候,我家没了耕牛,生产队分的唯一的小水牛也因年老在前年宰杀了。此后一直没钱买回来,就算是有钱买牛,母亲也分不开身去放牛,拉犁的活就只好落在我们一伙“小妖”身上。
我们兄弟四个连同一个最大的姐姐共五人,母亲在犁眼上穿一根长长麻绳,套在肩如纤夫一样弓着背往前倾,拉起来十分吃力,为了不至于勒疼我们稚嫩的脖子,母亲用棉布在麻绳上缠了又缠,直到我们都说不会疼为止。母亲和姐姐力大就轮流扶犁,拉犁时要一个人压犁,就是坐在犁的弯把上加力,才犁的深,压犁很好玩,又轻松,我常与几个兄弟争得面红耳赤。母亲最疼我,最后坐在犁把上的自然是我,我每每坐上去十分得意,学着大人驶牛般吆五喝六地叫着,心里乐开了花。
犁完的地就象弹过的棉花,一卷卷翻过来,散发着泥土的芬芳。犁完后还要过耙,耙地就是用耙子再过滤一遍,把坷垃弄碎、泥丸磨细。但是总还有些颗粒成了漏网之鱼。为了让水田更加平整,母亲便会拿出“杀手涧”~辘轴。辘轴是个形似椅子的滚耙,必须有人坐上面,于是我又可以享受享受了,我戏称“坐车”,当时我根本没坐过车,总算感受了坐车的滋味,自然非常开心。耙过的田又平又整,放满水了后仿佛一面镜子能照出影子,连山上的树木都倒影在里面——乖乖地当了它的“俘虏”。上午耙完田,下午我们就去点豆子了。
母亲挑了满满一担猪粪,到了坝子里,母亲就高高举着锄头,开始锄地。锄地的确辛苦,先是把地面上杂草铲下揉成一搭一搭,然后高举锄把使出全身力气“咔”地一声下去,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动作,枯燥而单调。母亲锄了一会儿就汗流夹背,只见她掀掉外衣,咬紧牙关继续锄地。我试了下虎口发麻,浑身都打颤,简直要把整个人掀翻,一会儿便撩起了血疱,感觉骨头要散架似的。无怪乎母亲每次给我挠痒痒都觉得特别粗糙,原来母亲是不知磨破了多少个血疱才形成的茧子啊,不谙事的我还嫌她手粗呢,现在想来真是惭愧。母亲把铲下的草又覆进土里笑称“原始肥料”。这种原始的刀耕火种很慢,母亲累了就把锄头横在墒旯上,自己坐在锄把上歇歇,喝着自带的水,水不够喝就只能到小溪用手捧一掬水往嘴里送。然后擦擦汗又开始锄地。地锄好后就开始“开墒”,把地整得一垅垅。象一条条蜿蜒而卧的长龙。
开好墒就可以点豆子了,母亲拖着锄头,用锄头角在前面墒上轻轻勾一个三角形小窝,如碗口大小,每间隔一尺见方又打个小窠。姐姐就跟在母亲身后在小窝加猪粪,猪粪是最好的“农家肥”。母亲回过头来开始点豆子,豆子是用一个灰色的旧布做的袋子装的,为了防蠹,母亲还在豆子里掺了石灰粉。硬是把一个骨碌碌的黄豆染成了白豆子。母亲在每个土窝子下了三四粒,然后随手把土封上,边用赤脚板踩实。我也常常游手好闲地去帮忙,每当帮得不好,母亲总会用厚实的大手把我拽开,一边说:“行开,行开,还刨食唔得!帮忙帮忙,愈帮愈忙…”
母亲点豆字非常细致,总是因豆子的大小来施粒,大的三粒小的四粒或五粒,少了怕太单,多了又浪费种子,又得剔苗,费时费工费肥料。豆子终于点完了,整块地经过母亲的侍弄变的非常漂亮,如一幅美丽的油画,看着自己的杰作,想着丰收时的喜悦,母亲黑色的脸上挂满幸福的微笑。在夕阳的斜照下,我们哼着山歌回家。我觉得在地里干活实在是件苦差事,然而母亲总是无怨无悔。一年四季,月月日日,从早到晚,如采花的蜜蜂,忙忙碌碌,从不叫苦叫累。直到她去世前,我家的地越来越多,面积越来越大,从没荒芜过。
后来,我母亲累倒了,再也没有起来,年仅43岁。她在世上过得如此艰苦,几乎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她的离去对我们来说犹如天塌一般。我们非常的悲痛,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哭泣,我那勤劳善良的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从此,我家田地就渐渐荒芜,随着岁月流逝,荒的荒,被他人占的占,到现在已经寥寥无几。但每次路过或看到我母亲曾经耕种过的田地,我都会默默地伫立一会,我试图从地里搜寻母亲当年晃动在地里的身影。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只能是幻想。母亲过早告别了她热爱的土地,我感到非常的悲痛!
如今,我虽然继承母亲农民的职业,但随着社会的发展,谋生的需要,我已经到广东当了个农民工,家乡的土地离我也越来越遥远,只能依稀出现在梦里。现在就是耕地也实行了机械化,既省时又省力,免去了许多苦累。只是我替母亲感到万分遗憾,她走得太匆忙了,她没有陪伴她的土地看到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现在很怀念母亲……怀念她的善良美丽和勤劳能干,怀念她与我们一起度过的虽苦犹甜的幸福时光。
母亲,愿您在地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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