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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匣子散文

  总也忘不了二猫叔家那只会唱歌的木箱子。那个木箱子,就像今天的袖珍密码箱那么大。那时,村里人管它叫洋匣子。

洋匣子散文

  我第一次听到的美妙音乐,就是从那洋匣子里发出来的。

  我不知道在那样的年月,他家咋就会有那么个时髦、可爱、稀奇的宝贝。

  那个洋匣子,发出声音之前,我见二猫叔或是他的家人,总是先要掀开那个宝贝匣子的盖儿,取一个黑色唱片放置中央,再把一根白色透亮的摇把插入一个专用小眼里,使劲摇十几圈,唱片就会自己转动,最后把连着喇叭的针头搭到唱片上,美妙的声音顷刻间就会在寒素、朴陋的农家小院徐徐弥漫。那清纯明净的声音,如微风、如细雨、如晚霞,在整个乡村上空悠悠回荡。在这曼妙柔和的乐音抚爱下,白杨绿柳婆娑起舞,高粱玉米红缨飞旋,村前小河绿浪旖旎,农人们更是满面含笑。

  在那贫穷的日子里,二猫叔家的洋匣子给村人带来多少欢乐,谁能说得清?

  二猫叔,因为这个洋匣子,给老辈人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也在小辈人的记忆中永存了。

  二猫叔在弟兄中排行老二,本姓马,名培绪。但人们只习惯唤其小名马二猫。二猫叔没有读过书,不多言语,但个性沉稳宽厚。童年的我常常去他家串门,逢年过节更少不了礼仪性的拜访。我因那时年龄太小记不大清楚,但我总能从二猫叔身上感受到厚重的绅士雅量和中国式的文化特质。所以,我对二猫叔至今记忆犹新。

  有一天,我在二猫叔家同他的孩子们玩耍,忽然看到父亲光着脊背慢腾腾地走进二猫叔家的院门口,又径直走向屋门。

  “二猫,吃过饭没?”邻里之间见面打招呼,都是这样开始的。

  二猫叔呵呵一笑:“吃过了,你呢?”

  父亲也憨笑着回答:“我也吃过了。今天天气真好。听听你那洋匣子!听听那小电灯的唱段,行不?”

  “好嘞!听吧!”。

  话音未落,二猫叔就从炕上跳下地,趿拉着鞋,走到西屋,抱来那个神奇的小木箱。二猫叔小心翼翼地把小木箱放到木桌上。又去堂屋找来几个小木凳散放地上,招呼父亲坐,然后麻利地操作洋匣子。不一会儿,洋匣子就放出好听的戏剧来,雄浑敞亮的晋剧音腔,宛如天籁之音劈天而来。幼小的我虽然听不懂唱腔的韵味、唱段的深意,但从父亲和二猫叔脸上那恬然满足的笑意里,读懂了音乐给他们带来的无上的快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绕梁余音绵绵不绝,惊动了四方乡邻,西邻满锁伯过来了,东邻的廷瑞哥也踩着木梯上了墙头,随后从大门外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乡亲。二猫叔不时地操作一下那个奇妙的洋匣子,晋剧,北路梆子,二人台……不停变换,曲曲动人心弦。

  小院里静静的,人们都在细细地捕捉着一个个美妙的音符,在欣赏着、品味着、共鸣着,入神地陶醉在清澈优美的旋律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界,忘记了一切......

  听得多了,我渐渐喜欢上二猫叔家的宝贝匣子,屡屡烦问父亲:“这是甚宝贝呀?里边有人没?”

  父亲就会耐心地解说:“二苟,箱子这么小,放不下人,里边没人,这叫洋匣子!”。

  “什么是洋匣子啊?”我刨根问底儿。

  “会唱的匣子就叫洋匣子呗,是外国人做得匣子”父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我非要缠着父亲给我买台洋匣子时,他无语沉默,只是伸出长满老茧的手一个劲摸我头……

  洋匣子深深地埋藏在我童年记忆里。长大后,我才懂得,那不叫洋匣子,那叫唱片机,原理是用发条带动唱片旋转出声。关键部位就是那根细小的唱针。

  如今随着科技的发展,唱片机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人们只能从民国电视、电影中偶尔睹其风采。但从洋匣子中听过的音乐还会时时萦回耳畔,裹挟我的记忆溯回从前,回到那古老温馨的农家小院,回到那北路梆子昂扬激荡的童年时光。

  我的故乡算得上是一个穷乡僻壤,三尺远的高粱地,二尺近的玉米田,亩产也就百八十斤,家家没有余粮,人人食不果腹。我的童年岁月就是与贫穷、苦难相携而行的。

  苦难本来就是一种文化,它真实而悲壮,它沉重而厚实,它绵远而悠长。只有从苦难日子里一步步蹒跚走来的人,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幸福;只有经过苦难洗礼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天堂般的享受。我的故乡先辈们,从没听说过收音机、录音机是甚劳什子,更没见过电视,他们能从二猫叔那个洋匣子里听到那么动听的音乐,来驱遣他们终日劳作带来的疲劳,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就是最高级的享受,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渴求的呢?

  二猫叔早已作古,他的洋匣子和那个属于洋匣子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但二猫叔洋匣子唱响的音乐,一直是我灵魂深处永不消逝的声波,永远滋润着我童年的心灵,直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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