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奶奶老了,喜欢在家里进进出出,有忙不完的活,却又似乎有很多时间,一个人久久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
十几年前,村后的老柳树上,两窝喜鹊把日子过得很红火。秋日的天空总会有一两群大雁缓缓飞过。那些年的奶奶,喜欢念叨古老的调子——“咕咕雁,往南飞……”如今,老柳树早已枯了,高入天空的瘦削的枝桠间,两个原本生机勃勃的鸟巢,像两只乞讨者的碗,执著地等待着什么……
数年前,那口老井还能泛出甘甜的活水。奶奶喜欢给那把锃亮的小茶壶里加了糖,叮嘱我去井边汲水,装满那未曾落地的井水,我们叫它“井畔凉水”。它可以缓解奶奶的哮喘。如今,老井已经在拓宽道路时被填埋,安静地躺在人们脚下。不知那眼泉是否还在汩汩地流淌。
几年前,坐在窗前可以看到院边的那棵老杏树,上面总有一群多嘴的麻雀。那扇红褐色的格子窗,把外面的世界分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块,麻雀在里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如今,老杏树已被砍去,麻雀也不知飞到哪里了,窗外只剩下一片孤独的天空。
奶奶常常提及,年轻时嚼着绿顶萝卜都是香的,如今怎么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呢。我猜想,或许奶奶也在怀念那些不再出现的喜鹊,不再响起的雁鸣;或许奶奶也想念那再也喝不到的井水,再也吃不到的杏子……
小村老了,像一切老去的生命,它沉默,却又心事重重。生命是个单向的沙漏,擦肩而过的时光,再也变不回旧时模样。
二
雨天的小村,清闲悠然。一直忙碌的大山,也陷入了无语的尴尬,敛起了原本敞开的胸膛,怀着收获或是成长的梦沉沉睡去。越来越多的土地收养了荒草,它们害怕被抛弃以后,还要独自捱日子。
比土地更沉默的是一条条羊肠小道,一点一点在荒草的围攻下沦陷。村口那几堵古老的土墙,坍塌过半;崖畔的两口窑洞,却从不说出自己的无助。
父亲在晶莹剔透的雨帘中穿梭,忙着疏通水道,喂饱那口饥饿的水窖。闲下来的日子是慵懒的,母亲踩缝纫机的嗒嗒声和父亲眼前缭绕的蓝色烟雾,把少有的闲日子催入了梦境。留守的炊烟,在晌午的时候晃进了雨幕。
父亲又熬起了罐罐茶,翻滚的水花开出了一片雾气,院里架子上的玉米肆无忌惮地展示着饱满的躯体。母亲呼呼地拉着木制的风箱,火苗在灶里一跳一跳,锅里的馓饭咕嘟咕嘟地哼着小调。古老的生活,变更了沉重的步调,从未停止前进。鸡鸣狗犬都还在,我仿佛听见,从大山深处传来小村痴痴的笑。
村庄是世袭的土著,习惯了固守。只要还有人耕耘,再贫瘠的土地,都可以接纳回巢的倦鸟。
三
远离了儿时的大山,许多像我一样的人,匆匆穿行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为明天奔波。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小村的希望,或许小村才是我们的希望。那些飘香的槐花和成串的榆钱儿,那些锋芒毕露的麦茬儿和吱吱作响的轱辘,是来自故乡的力量,让我在异乡的脚步,多了几分坚定。
小村不离不弃,目送我们远去,记下那些不舍的目光和不为我们所知的辛酸,痛并幸福着。它有一个梦,行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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