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山脉莽莽苍苍,蜿蜒至湘北壶瓶山以下,便没了壁立千仞的雄伟景象,大都是不甚高峻的山头山岭,然而秀美可亲,惹人爱恋。我的家就坐落在这里——一个偏僻的山坳深处。
我们这里一个院子,依着山脚,错落着七八户人家。前后都有山挡着,听不见山外的喧嚣声,十分宁静。早上,推开窗户,一阵清风吹来,凉悠悠、甜丝丝;只见一层薄雾笼罩山岭,模模糊糊看不清;不远处几户人家屋顶上开始飘起炊烟;屋前横拉的两根电线间牵了一个蜘蛛网,经露水浸润,灰蒙蒙一片,倒也醒目。
渐渐地,雾一点点消散。人们早已吃过了饭,男人们带着刀锄犁耙,来到田头山坡,开始了一天的用山歌野调打发了几近原始的劳作。而婆娘们呼姐唤妹,手挽着衣篮三三两两来到溪沟里,在那块大青石两边捶捶打打,搓洗衣裳。跟着她们屁股后面撵来的孩子们呢,也闹腾开了,或摸鱼捉虾,或击水打仗,或把个装洗衣粉的瓷缸子敲得咚咚响。此时,婆娘们的捶衣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以及溪岸两边鸟雀的喳喳声,全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太阳也慢慢地穿过薄雾,放射出万丈光芒。
到了中午,天气已变得炎热起来。院子里的伙伴们最喜欢到沟口上那棵古老的株树下乘凉。那棵株树是我们村子里最粗最大的一棵树,要四五个小孩子手拉手才能围得住树身。树的树叶也十分茂盛,即使日头当顶,也没几线光射下来。最有趣的是,这棵树裸露的树根给人们搭成了两条路,南北各一条,树根扭曲如盘龙遁地,趣味盎然。只要站在这里,风儿便凉幽幽地拂过来,你尽可以在那儿看书、游戏、玩耍。不远处,便可望见隐隐约约的石青公路,大小车辆,一忽儿来又一忽儿去,不时还能听见喇叭的长鸣声……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日头在山尖停歇片刻,转眼就消失了。此时的山坳,却显得比任何时候更活跃。那些鸡、鸭、鹅、猪、狗、羊,全窜到屋场空坪上,扑打喊叫,翻滚逗乐。只有老牛安然地立在石滚旁,慈祥地看着这些顽皮的小家伙。田里山上的人也回来了,相互打着招呼。婆娘们双手搓着围裙,从灶间出来,提一把椅子,端一盆热水,放在干活回家的人身边,又心疼地送上一句:“累啦?”于是转身进屋,去张罗一天中最丰盛的一餐。
不久,山坳里的每一个空间都飘散着米饭的甜香和腊肉的熏香。四散的顽童也归了家,被几声呵斥镇在饭桌旁,于是辣呵呵地吃起来。老人们也上桌了,婆娘也端着最后一道菜来了,只有那端酒杯的人,正不慌不忙有滋有味地品咂着……此时,桌上炉子里的火正旺,炖钵里的腊肉一个劲儿地翻出油亮的泡泡,冒出一股一股喷香的热气。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对面半山上,映出山岭的轮廓。林子里却黑漆漆地一片,偶有几声鸟鸣在山坳里一回一应。这边的院子,笼罩在山的影子里,房屋、篱笆、菜地和屋前屋后的树影,全模糊在一起,辨不出它们的模样大小、深浅浓淡。只有几件被主人忘记收回的白色衣裳,在夜风中飘动。
最后一家的灯火也熄了,整个山坳一片宁静,只有那银盘样的月亮陪着她,分享她甜美的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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