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请你原谅我迟来的抚摸和凝神注目。我的村庄,尽管离开你近四十年,但是我不曾把你忘记。我的村庄,你就像一块磁铁吸引着我,我常常想,你该是有着万有的引力在牵扯着我的思绪。我的村庄,至今我依然会回味出你的所有。那么你呢,我的村庄,是否还能让我在那里寻到儿时的深深记忆?
记忆里,每当清晨金鸡报晓之声此起彼伏,高音、低音、长短音混成一片之后,整个村庄被唤醒。女人起身麻利,拉开木门栓,两扇黑漆门被打开,晨曦的一缕光立刻涌进过堂屋。女人直奔篱笆墙角的柴禾垛,蓝布褂子最后一颗纽扣还没有来得及扣好,风一吹掀起衣角露出遮挡不住的肥肥的裤裆,好像提拉不上来似的,咋就看不出个女人的体态美。想想儿时村庄的女人大多是这样的打扮,庄户人家的女人哪能跟城里的女人攀比,整天除了种田与泥土打交道,就是围着灶台转,肥大、宽松的衣服干起活来自是方便的很哩。柴禾垛旁卧睡的那条老黄狗也睁开睡眼望着女主人,女人抚摸一下它的头,“大黄,睡醒啦?”紧接着抱起一捆柴禾转身,瓦房上一只大公鸡还在那里伸长了脖子向着远方不停地在打鸣,“咯咯咯儿、咯咯咯儿……”
女人微笑着冲瓦房上的大公鸡一声嚷嚷,“你还真是闲得慌,上房了。”不一会儿,灶膛里的火苗映红了女人的脸,黝黑又泛着红光。炊烟袅袅升起,一缕缕左邻右舍的炊烟被风轻轻一吹,相互追逐交融在一起再慢慢散去。此时站在灶台边已是玉米渣子粥的清香、烀白薯的香甜沁入心脾。左邻的二奶奶闻到了这边灶台大锅里烀白薯的味道从锅沿窜出而散发的香,隔着篱笆墙冲着院子喊:“他大嫂,在烀白薯啊?”灶膛前的女人停下拉动风箱的右手,“呱哒、呱哒”声也嘎然而止,答应着迈过门槛望着篱笆墙那边的二奶奶连声说:“二奶奶,您等一会儿,我正打算给你送几块趁热吃呢。”二奶奶隔着篱笆墙,露出残存的那几颗发黄的牙齿“嘿嘿”应着,“那我等着哩。”“他大嫂,我家芦花鸡刚下的蛋,快拿去给娃娃们煮着吃。”二奶奶干瘪的手握着三只鸡蛋已经从篱笆墙伸过来。“二奶奶,那哪成,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您身子骨需要营养。”女人走到篱笆墙与二奶奶搭讪着。“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啥营养不营养的,娃们正长身体,还是拿去给娃们吃吧。你若是不拿,你的烀白薯我也不吃了。”二奶奶嗔怒的表情,脸上的皱纹堆得更张扬了。“好、好,我替娃们谢谢二奶奶。”女人笑着接过二奶奶手里还带有余温的三只鸡蛋。“您等着,我给您拿烀白薯去。”二奶奶“哎、哎”地点头。二奶奶一个人独居,平时没少得到左邻右舍的照应,那条篱笆墙形同虚设,从来都没有阻隔乡里乡亲的那份亲情。二奶奶接过热乎乎的白薯,蹒跚着小脚消失在篱笆墙,怀里抱着的一只花猫好像闻到了烀白薯的香甜,眼睛发亮“喵、喵”几声。
女人招呼自家的娃娃起来吃饭。“大妞,你给二妞扎辫子。”女人忙着给最小的三妞穿衣服、编花辫,嘴里不停地吩咐着大女儿。梳洗打扮好的三个小姐妹,像三朵花那样娇艳、水灵灵,围在炕桌前喝着玉米渣子粥,烫手的烀白薯咬上一口烫着了小嘴,“烫死我了。”二妞趔着嘴呵呵笑着。女人又给闷声不响在喝粥的男人添了一勺玉米渣子粥,“他爹,你多吃点,不然下地干活不抗饿。”男人冲着自己的女人憨憨一笑,“他娘,你也赶紧吃饭吧。”女人“哎、哎”地回应。女人坐在炕沿望着眼前的三朵花似的女娃,突然心生怅然,“他爹,我啥时候给你生个儿子,将来能顶门立户就好了。”幼小的三妞望着一脸怅然的娘不知所以,稚嫩的一声,“娘,啥是顶门立户啊?”话一出口,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女人笑得会说话的那双大眼睛里竟然扑闪出了泪花。一旁的二妞笑完后小大人似地冲着女人说:“娘,女人能顶半边天,要不把我当儿子来养,说不定我就能顶整个天了呢。”男人抚摸一下二妞的头,憨憨地笑着对女人说:“他娘,女儿好,看我们的三个娃就是三朵花,再加上你就是四朵金花哩,没有儿子我也高兴。”女人嗔笑着望着自己的男人,满脸的幸福写在脸上。
吃罢早饭,大妞和二妞姐妹两个背起娘缝制的花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卧在院子角落里的大黄狗出溜起身,紧随站在栅栏门外冲着小姐妹俩渐远的背影“汪汪”几声,又溜达回院子。不大会功夫,“当、当、当”队长催促各家男女劳力出工了。女人抱起三妞走出栅栏门,家里没有老人照看三妞,只好带着三妞下起干活了。儿时的村庄,若是家里没有老人照看娃娃,你在田间地头看到娃娃坐在大框里或是在地头爬着玩乐,是常有的事,有时被田间的草蛇和老鼠侵袭,也是免不了的。
村庄似乎安静了些许,等红艳艳的太阳悬挂在高处,留在村庄照看小娃娃的老人们三一群、两一伙的就会聚在栅栏门前的老树下,一边唠着家长里短,一边照看着刚会摇摆着走路的孙男孙女。村庄中心部位的一条老巷子里有一棵老槐树,那棵老槐树据说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见证了村庄的沧桑和变迁。每年五月槐花开,一串串洁白香飘四溢充盈在村庄的上空。村庄里有几家的女娃娃,即便是重名,她们的长辈也喜欢用槐花给她们取名,常常是谁家的娘喊一声:“槐花,回家吃饭啰。”淘气的娃娃们有时候会齐声回应,“听到了。”然后扑哧一笑各回各家。老槐树下有一个废旧的老石碾子,常常有刚会学着爬的娃娃被放到石碾子上面围着碾子转圈爬行,看着几个娃娃追逐着爬行在石碾子上,长辈们相互夸耀别家的娃娃是如何的机灵的话,其实心里或许都在赞着自己家的娃娃如何聪明伶俐呢。不过,也有一不小心,大人一眼没有照应到,娃娃也有被摔下来的时候。我就曾经有过一次那样的经历,多少年后我的母亲提起来还是后怕,当时生怕我被摔成残疾。
据我的母亲讲,在我刚会学着爬行的时候,母亲为了下地干活挣工分,不得不把我托付给我的祖父照看。我的祖父向来是重男轻女的一个老派作为者,在不得已答应照看我的情况下,常常是忽略我的存在。我的祖父是位老革命,因病提前休养回到村庄,因为有每个月那个年代算是不菲的工资收入,我的祖父从来都没有下过地为挣工分而辛劳过。常常是穿戴整齐,背着双手在村庄悠闲地转悠,或是与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围坐在一起闲聊,那时候肯定会有不少双眼睛在羡慕我的祖父是如此的惬意悠闲自得呢。
有一天,我的祖父抱着我转悠到了那棵老槐树下,看到有人在那里闲聊他也兴致勃勃地加入其中,兴许是抱着我嫌累了,干脆就把我放在老石碾子上。刚刚学会爬行的我自是不知道摔下去的危险,等到听到我被摔下来的那一声“扑通”和大哭才惊搅了我的祖父。据在场的一位邻居奶奶后来偷偷地跟我的母亲讲,“他大嫂,挣工分再打紧,可是看着那天娃娃从石碾子上摔得那声惊哭,哪个看了都心疼,你就不后怕娃娃摔出个好歹来?”我的母亲自知那位奶奶是在心疼我,没有挑唆的意思,善良的母亲自然是没有一丝责怪我的祖父。“婶子,娃娃们小,我得挣工分,照顾不过来,摔两下不碍事的,不挣工分日子咋过。”虽说我有过一次从石碾子上摔下来的经历,幸好没有留下任何后患。
等我长大了些,那个老石碾子依然还在,也成了我和小伙伴们围着一起玩追逐游戏的好去处。玩疯了,也会上窜下跳地在老石碾子上作乐。夏夜,几个要好的小玩伴围坐在老石碾上,各自的两条小腿耷拉着在石碾子下荡来荡去数着天上的星星。老槐树上的夏蝉“知了、知了”叫得欢,不远处篱笆墙传来“唧唧”的蝈蝈轻声私语,叫蚂蚱也不甘示弱,“吱吱”地,远处田野里传来的一声声清脆的蛙叫,还有不知名的各种夏虫鸣叫,高低、远近混杂在一起,似乎就是夏夜里的一首畅想曲。数着满天的星星,若是运气好遇到流星闪过也会欢呼雀跃,一激动,偶尔会失足从老石碾子上摔下来,总是万幸的不曾有过一次伤害,倒是觉得它更亲切了些。
如今,在我细数儿时村庄里的那些记忆时,我在想,或许是因为幼时的疼痛不曾留在记忆里,所以没有可能将幼时的那次从石碾子上摔下来的疼痛复制并粘贴在后续的记忆中,也便是快乐的吧。渐渐地,那个老石碾子,经历了岁月的侵蚀和时光的打磨,更多的是被村庄里的娃娃们无数次抚摸过的老石碾子越来越光滑。若是晴好的天,透过枝叶间洒到老石碾子上的一缕缕阳光,再从光滑如镜的老石碾子上折射到四周,亮了那条老巷,穿越篱笆墙,暖了青瓦房里的童年时光。只是我不知道,今天的我可否还能再次触摸到那个老石碾子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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