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孩子在县城上学,我同妻子商量,决定花钱在城内买一套房子。
河西社区的街道旁栽满玉兰花树,白色花朵缀满枝头,笼罩着那个小区。那是个适宜安家的地方,我们决定在那里买下一套房子。为居住得舒心,我们竭尽全力为买下的新房子做装修。在客厅吊顶,在卧室装壁柜,在厨房做橱柜,做好门窗挂上窗帘铺上地板后,我们又买沙发买餐桌买电视买空调------一番做下来,两月有余,只弄得力尽神疲。装修完工的那天黄昏,我同妻子却找不到先前想象中的有着丝毫真实质感的喜悦。没吃晚饭,我们直接瘫倒沙发之上,久久不愿起身。
自从拥有那套房子,我同妻子似乎就成了一对不知疲倦的鸟。每周五放学,为了孩子,为了那个安放在县城内的家,我们只能匆匆离开学校,赶乘开往县城的那趟汽车。
在县城里生活,对于我这个长时间接受乡村生活熏陶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精神上的炼狱。我工作的学校在乡村,注定我的心灵归属也在乡村。初来之时,熙熙攘攘的县城让我倍感陌生。周末两天时间,无人同我进行语言交流,那份绵长的孤寂无法用语言来明说。我就如一棵从乡村移栽到县城的树木一般,似是掉了灵魂,空空荡荡。大多时候,我只是一个人游荡在热闹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实在无法忍受其间的繁杂和喧闹,便一头扎进书店,从羞涩的囊中摸出几个小钱,想借用那些廉价的盗版书打发时间。
到了叫人难熬的夜里,我只想安静地躺在床上看书,可目光总难在那黑色的文字上流连。那时刻,各种明亮的光线喧嚣的声音总从不同方位的角落里漫出,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充斥着我那小小的房间。夜摊上小贩的叫卖声,食客醉酒的嚎叫声,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在我房间里相互交织,相互撞击,把那原本属于我的小小空间,吵成一口叫人难以忍受的热锅。我心烦不已,别说看书,就是睡觉也成了生活中的难事。
好不容易熬完周末,我们得再次匆匆起身,赶乘从县城开往单位的那趟汽车。
在那所农村学校,我和妻子也拥有一套单位分发给我们的居室。居室处于教师宿舍一单元二楼。有两个窄逼的卧室和一个客厅,我们给居室的外阳台装上玻璃窗,做成地道的厨房。对居室内部,我们没有刻意装修,一切正在使用的家具,皆是我结婚时妻子的陪嫁品。历经二十年时光地磨洗,家具不少地方已有破损,但简单维修之后,不妨碍我和妻子的正常生活。
我在宿舍楼梯拐角的阳台上,摆上几个从市场上买来的廉价花钵,装上泥土,种上些不知名的花种。自己对待它们,就像对待自个的孩子一样,精心护理。因为我知道,生活中,付出之后,总会得到回报。而那些花,似是通了灵性一般,总能按自己的意愿一帆风顺地成长。四季总有枝繁叶茂的鲜花开放,这是一件叫人十分惬意的事情。步入宿舍,眼见色彩绚烂的花朵,不论当天的教学任务如何沉重,身体怎样疲倦,心中的烦恼片刻间便可烟消云散。同事们都说我做了善事,其实他们深知,美了他们的同时,也净化了我自个在红尘中繁杂的心事。
进入那间属于我的小小卧室,最让我称心的,还是那张床和那个摆放在床前的书柜。书柜样式极其简单,是我结婚时自己设计的。我让木匠为我在一张办公桌上装上三排书架,为防止灰尘进入,我又在书架外嵌上玻璃拉门。多年来,我总有往书架上码书的习惯。每天下晚自习,安顿好学生,我便步入卧室之内,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随意将自己横陈在床上,保持一种极为舒适的身姿,静静地在雪白的灯光之下浏览文字。阅读中,我不求甚解,也从不定阅读任务,一种随心所欲的过程,让我的心情自然舒畅。睡意涌来,顺手将书摆在枕下,双眼一闭,便可酣然。
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在那栋宿舍内还住着几个和我一样好吃的同事,且全做得一手好菜。每遇课节少任务轻的日子,他们腾出手来,烹制些入味菜肴,毫不吝啬地从自个房间一股脑儿搬出。教师宿舍外的坪地里,一张餐桌和些艳红耀眼的塑料板凳,摆成大伙聚餐的热闹场所。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咽菜之余,总忘不了相互打趣。东家长,西家短,富有煽动性的言辞,编成一个个虚构的故事,让一份热烈的生动简单地洋溢出来,温暖着人的心窝。
距离学校几十里远的青山脚下,住着我的父母,也安放着我此生最为确切最为牵挂最为留念的家。每逢寒暑假,我和妻子孩子总会回去,在父母身边过些尤为温馨的日子。
三年前,为了父母生活舒心,我同弟弟商量后便推倒老旧的木屋,修上栋两层高的砖瓦房。在我的家乡,种竹和种福似乎有着一定的关联,父亲在屋前后空地里全栽上了竹子。浓密青翠的竹叶伸展开来,笼罩房子前后的空间。黑色瓦背升腾起来的青烟,在竹叶间弥漫,致使青山下的那栋房子,成了我今生尤为揪心的牵挂。
房子安于僻壤,在其间生活,少有书可读,但那生活中拥有的一份平静与安然,倒也其乐无穷。
站在房子二楼,视线完全可以脱离竹林的束缚,极目远眺,目光越过青青竹梢,可达远处起伏不 定的青山。为了养目,我刻意去掉客厅前的那面墙,换成一扇偌大的玻璃落地窗。村寨之景,透过透明玻璃,可一览无遗。深邃蓝天,悠悠而过的白云,灿烂的阳光,爽爽的清风,外加清脆的鸟语鸡鸣,可以在盛夏间成就一份不可多得的惬意。倘若在瓷砖地板上铺一单凉席安坐,外加一杯清爽绿茶,啜饮间,一个炎热的下午,便可清清爽爽地打发。
母亲摆上餐桌的饭食,是我思乡的良药。那些可口的食物,全从自家土地里生长出来,加上母亲精心料理刻意烹制,完全可以唤醒我沉睡在化学调味剂中的味蕾。雪白糯香的米饭,黄晶晶热乎乎的锅巴,泡上浓香粘稠的米汤,吃在嘴里,那是一份妙不可言的自由滋味,美好地在舌尖缠绕,在口腔弥漫,叫人享受其中难以自拔。至于菜肴,可能是从野地里恰来的野菜,也可能是从园子里找来的蔬菜,洗净后放进烧红的铁锅中炒制,配上从油坊里榨出的清凉菜籽油,添上些切细了的红红辣椒。端上餐桌,嘴唇的开合间,便有了丰富的色彩和味道,美化着这山间生活的平静与精彩。
月上梢头,人约黄昏后,不是古典文学中独有的意境。山间的岁月,也会因为夜色到来,多些文学世界里无法找寻别样的乐趣。月儿从东边山头升起时,屋前的天坪里,陆陆续续走来些串门的乡亲。男女老少,他们不规则地和我的父母亲散坐在一起。男人抽烟喝茶,女人做针线活,这是老家永久不会改变的固定场景。在那一刻,与家乡相关的话题,也因为他们的集聚而凑在了一起。山间那些琐碎的新鲜事,让带着泥土般气息的语辞,毫无修饰地呈现出来,转化为阵阵爽朗的笑声,美化着我的心灵。在我眼中,那些笑声回荡在清幽的月光之下,如同银子般的响亮,美好而富有诗意。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老家的竹床上,望着窗外满天繁星,对着这三处有着实际意义的家做了认真比对。县城的家给我烦忧,使我沦为家的奴隶,单位的家让我舒适,叫我成为家的主人,而唯有青山下的这个家,无论任何细节,尤令我称心,让我忘情。我笔挺地躺在竹床上,虔诚地感谢造物主安排,他让我从生下来的时候,就拥有了这个有着真正意义上的可归的家,寄托着我此生最为珍贵的情感。想到这里,我就很安心的睡着了,相信第二天醒来,我的心中又可堆积些不同反响的趣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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