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是四叔的女儿,人极聪慧漂亮。中等偏高的个儿,称匀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笑迷迷的酒窝,很亲和,也很范儿的。我现在还记得她的容貌。
四叔那时在公社工作,因为修电站带领的劳动大队在建设中成绩突出,贡献很大,被组织照顾了一个工作指标。三姐中学毕业后,就被安排在电站工作,照看机房。三姐参加工作后,她每次回家都要到伯伯叔叔家串串门,拉拉家详,看见我们这些弟弟们也是满面春风,笑嘻嘻的。
我那时刚读初中,有一天放学回家,还没到家,就被邻村的一个长辈喊住,说:你三姐过世了。我一下子蒙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家的。人还没到院子,哀乐声就传到耳朵,而自己的心也一阵紧跟着一阵。走到槽门口,正堂屋已聚了许多人,大人小孩都哭成了泪人。堂屋左侧摆放着一幅油着红漆的棺材,里面睡着的正是我的三姐!素白的薄纸蒙着脸,脑袋下面垫衬着一沓瓦片,穿着一袭红碎花布衬衣,青色的裤子,脚履黑色布鞋。我不敢掀开盖脸的纸,站在大人旁边足足凝望了二十多分钟,眼光刷刷地从脸上流下来。一个活泼飘亮可亲可爱的三姐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一言不发了,我少年的心一下子深深地体会了死亡的可怕。
是谁让一个美好的生命就骤然停止了呼吸?我走出堂屋后,心里压抑着一块石头,百思不得其解。三姐的棺材在家里停放了三天。第三天早上吃完了早饭,三姐上路了,她的坟地就选金斗岭的主峰上,是家乡最高的山顶,站在山顶可以俯瞰全乡全境,还有常宁富贵、鹅园等地。当时选择那么高的地方,就是怕四娘跑上山哭坟,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寻死之心是不可想象的。二十年后的有一天,我跟大哥采药,来过这里。我当时想,那漂亮的三姐会不会蹦出她的身影来吓我呢?可是芳草萋萋,冠木森森,三姐的坟地早已湮灭在一片灌木丛中,找不到痕迹了,唯有隔着时空爽朗的笑声还在我耳际边时时响起。如今大哥也先逝了,他们现在可会常见面么?
三姐出殡不久,我才知道,三姐在电站谈恋爱,被四叔打了一耳光,受不了委屈才投河自尽的。四叔也很自责,将女儿的棺材直接拉到正堂屋,以高规格来安葬她。后来,又过了几年,四姐出嫁了,我们才清楚事情的原委。原来,四叔在大队工作时,与当时的一个同事不知道什么原因为子女订了娃娃亲,将三姐许配给了后来的四姐夫。但三姐参加工作后,与人自由谈起了恋爱,遭到父亲的反对,在交谈过程中失手打三姐一记耳光,这一耳光也打失了三姐的尊严和希望。三姐死后不久,四姐顶替进了电站。四姐后来兑现了四叔的承诺,但四姐过得也很不幸福。姐夫则退伍复员后,他们结婚了,生了两个儿子。但姐夫太不争气,空生得一副好皮囊,开车亏本,做生意亏本,给別人打工又怕亏力。两个外甥,他没操心,全由姐姐养大。他呢,在外面找女人,还生了女孩。最后与四姐离了婚。四叔后来也反省自己,有一次他对我说,你对妹妹们的婚事不要过度干涉,让她们自己做主。四叔后来靠酒来麻痹自己,餐餐是酒,不吃饭,后来得了食道癌,也仙逝了。我们明白他的痛苦,那确实是打碎牙往肚里咽。
三姐过世现在也接近四十年了,原来停放棺材的堂屋也已倒塌后重建了。在重建堂屋时,兄弟们将堂屋的旧土铲出,重新换了新土,堂屋依旧基脚而建并且重申了旧时规矩:在外面过世的,不能摆进正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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