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饱雨,翌日天明如镜,娟然如拭,枝头几点嫣红,燕语呢喃。
小院的石质长椅凉得好像一块和田玉,中间凹凼处盛一汪清澄雨水,倒映如镜天空,上漂一脉边缘微卷的落叶。冰凉的椅、清澄的水、娟然如拭的天空。晓风拂过披散下来的发,出奇清凉,正在垂眸之际,一个娇小的身影兀自撞入眼帘。它鲁莽地撞入了我的眼帘,眼前晃过一阕浅青。它通体玲珑,呈一种温润的玉色,椭圆形的小房子上雕刻有精致的花样,呈螺旋状盘绕其上,白璧无瑕。它就好像一块温软美玉,又如同一汪明净秋水。一只蜗牛,体态纤小。
石椅投它以阴影,它就附在石椅的侧壁上,玉色躯体有韵律地一伸一缩,身形拉长得几近透明,而后又蜷缩在一起,如此循环,艰辛又显得自然,身后是条细长湿润的弧线,那是它身体里水分的流逝。在爬行中留下的浅痕,一拭即去。它伸出两只细小的触角,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探得老长,把娟然如拭的天空仔细打量,目光止于横亘的墙院。我听说蜗牛的眼睛是长在触角上的,现在看来,好像是这样。蜗牛爬得太慢了,所以上天让它们长一双灵活的眼睛,窥探虚实,欣赏美好。
其实,你若不把蜗牛当虫,它分明是一朵花。蜗牛一点点往上爬,好像仅仅用了一盏茶的工夫,被层叶掩映严实的日光渗露出来,碎金似的斑斑驳驳洒下。蜗牛爬到凹凼处,雨水清澄明亮,里边倒映纤小娇躯。它头顶的天空在水里轻轻颤晃,它俨然在照一面镜子。我坐在旁边,心中难掩兴味,暗暗揣度着,这蜗牛大约将眼前的水当成了湖泊,待在这里,少一丝攀爬之苦,多一分悠闲之乐,何尝不是一种享受?我想它大约会停留在这里。日光不厚也不薄,洒在身上恰如盖一条暖被,我顿生倦意,遂阖眸小憩。
一个下午的时间在这种消磨中弹指而过,再度睁眼,不见了浅青色的身影。心中一阵空落,顾盼环视之际发现了它——浅青色,正贴在椅背与院墙的相接处缓缓挪动,似要从石椅爬到院墙上。然而石椅与粉墙之间恰有那么一指来宽的距离,它绝计过不去。我拾条树枝过来,一头搭着椅背,一头搭着院墙,如横空出现一座大桥,现于蜗牛眼前。
我安静地看着它,看它伸出两只细小的触角打探虚实,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这漫长的道路,竟也让它走出来了。踽踽独行于漫无尽头的路途,无可傍依,它身体里的水分随时间推移而一丝一毫地流逝,也许将会渴死半途——但它走了下去。天道酬勤,它遇上了石椅上的一汪水,清澄明亮,恬静美好。该歇歇脚了,不是么?蜗牛生来渺小,它亦须承认弱小,一汪雨水算是长途跋涉的回报,啜饮清凉,亦该知足。但它并未止步。是什么东西使它长久地挂念?我抬头望向天空——天明如镜,娟然如拭。
院内风景正好,不知院外何如?天空如镜否?院墙外啊,太吸引人了。道阻且长,就当为看一眼院墙外的天空,看它是否如心中所想,明亮美好。
蜗牛仍在爬行,爬上树枝,颤颤悠悠,这又是一个关卡。
无由来地心头一颤,心窝处滚落一滴温柔,我凝视着它向上挪动的身影,它在我眸中渐渐化为一颗浅青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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