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变换,似水流年,时间之海的浪潮反复冲刷着老巷:涨、落、涨、落。时光摩挲着老巷斑驳伤痕,老巷佝偻,仰望目力不及处那消逝的天空,他已泣不成声。
老巷的年岁已经比我还大。它坐落在爱国楼对面的干部新村,和其他十几条大同小异的老巷一样从主干道上向两旁伸展。主干道像是脊梁,巷子像是肋骨,这宽阔的脊背像住在这里的离休干部和退伍老兵所拥有的一样,撑起了中国的一段过往。
老巷西方是体育公园的青山,在巷顶一道蓝天的末端缀着;东方巷口与马路相连,和另一条老巷隔路相望。每到放学的时间,我和朋友打闹的声音便在巷间回荡,在巷口分开,老巷东西百米的距离,凝滞了童年的时光,时间在这里像麦芽糖,被拉长——拉长。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春天隔壁老王的三角梅爬满枝头,夏天邻居阿姨的昙花夜半悄然开放;秋天后面老爷爷家的桂花飘香;冬天年夜遍地鞭炮齐响——
我还记得夏夜纳凉时,抓到闪烁绿光的萤火虫让邻居爷爷奶奶啧啧称奇;我还记得奶奶带我走出巷口,看那天上银河繁星闪烁;我还记得放学后一路狂奔回家,闻香而至大快朵颐。
那时候的天空都是湛蓝,那时候的餐餐都是美味,那时候的友情都很纯真,那时候的幸福都很简单。
童年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如今梦醒,再回首,是否天蓝依旧?
看向老巷西方。几年前的某一天,伴随着一声地裂天崩的巨响,体育公园的青山有一半在炸药的轰鸣声里消失,山坡的土石被换成清一色的水泥来防止滑坡,山下的草木被换成钢筋混凝土的房子来供人居住。
“公园壹号”,一个开发生的拙劣玩笑,像一把铁为骨钢作筋的锋利匕首,捅穿了土层刺破了天际,踩着曾经的体育公园崛起,身旁时曾经青山滴血淌泪的残躯。
越来越多的石屋倒下,越来越多的新房站起。看向老巷东方,对面巷口的老屋在发展的浪潮里降解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达五层的新房。在它的灰色骨架上,竹竿搭成的脚手架爬山虎般攀援而上。正在建造的未来里,这里加上阳台,那里开扇窗;把墙全贴上瓷砖,它就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可我到现在都没有看见未来的美好。巷东新房的骨架像海啸时的巨浪,巨浪的顶峰遮住了阳光;巷西小区的高楼是没有土石的假山,林立的楼房挡住了青山。天空在两面夹击之下越发狭窄,目力不及处的天空,是不是在现实和回忆里都正缓缓消逝净尽?
光阴似箭,弹指遮天!是数年?是几天?还是一瞬间?老巷里的天空失去我记忆里的大小,向四周远去,在楼房后消失,在回忆里消逝。用什么来留住,那消逝的天空?
老巷口悄然升起了丧事的紫色拱门,怎么了?我问爷爷。爷爷说,一个曾在连云港服役的抗战老兵去世了,老战友纷纷从各地赶来为他送行。
我心里好像电影胶片突然断带,觉得怅然若失;紫色拱门上呆板的充气天鹅,仿佛褪去死气沉沉,振翅起飞,在初冬的暖阳里消逝。
那消逝的仅仅是天空吗?
不,那消逝的人,那消逝的物,那消逝的童年,那消失的记忆······
黄昏时分,我带着无限惆怅在老巷里徜徉。是昨天?是去年?还是前世?记忆的碎片在身边流转:夏夜巷里飞过的萤火虫;银河闪烁的繁星如海;老屋里飘出的饭菜香味······光阴化蝶掠过眼前,虚虚实实,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抬起头来,极目远眺,目力所不及之处,被楼房遮挡的地方,是那消逝的天空,那正在消逝的······
我想我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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