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读了小小说名家刘国芳的一篇《扔石子的小女孩》,开头一段是这样写的:去年秋天,我在一个叫山下的小村住了半年。我是因为拆迁才搬到这个地方来暂住的,村子很小,村里村外都是树,远一些,是青青的下马山。“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这景致,我在王维笔下见过。
读到王维那句我不由一顿,因为这分明是孟浩然的名篇《过故人庄》的颔联。王维和孟浩然的诗风虽然相近,但这首诗早在中学课本里就应该耳熟能详,估计是作者写时未加思索,而编者又未详加考证,一旦形诸白纸黑字,便极易以讹传讹。虽然这篇小小说总体来看写得还算不错,可惜误把孟、王相淆,不免于璧有瑕。
更早些时候在《今古传奇·武侠版》上读到小椴品评时未寒作品的一段文字,其中引用了陈子昂《与东方左使虬修竹篇序》中的名句:“不期正始之音,复睹于斯;可使建安作者,相识而笑。”得以重温,不胜欣然。在后来的古代文论考试中,我也很得意地照搬过去。但完卷后当我重温这篇古文时,才发现原句是:“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小椴的国文功底之深,勿须我多言,单看其《杯雪》、《停云》、《传杯》诸作便可得知。就连他在落笔行文、谴词造句时也不能做到随心所欲不逾矩,何况一般的学子文人。思之深为惕凛。
王国维的大作《人间词话》论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其第三境曰:“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不过考之稼轩原句,却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若照静安之句去解读稼轩的《青玉案·元夕》,却不与原词相参照,便有可能贻错一生。由是可见引用古诗文必得慎重思考,详查,做到字字句句妥贴无误,才能对自己负责,也对读者负责。
谈到这里不免要提提读书的态度。余秋雨的读书态度是尽量读第一流的好书,因为当你在读一本坏书时,你已经错过了一本好书。李敖的读书态度则是要么读第一流的好书,因为要看看它到底好在什么地方,要么读第一流的坏书,也要看看它到底坏到什么程度。我的读书态度却是向鲁迅先生看齐,批判地继承,挑剔地拿来。
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不同的审美眼光从同一本书里竟然能看出如此多的不同来,那么一种正确的读书态度也的确值得我们重视了。
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不会尽是精华,糟粕是与之并存的。便如一朵美丽的玫瑰旁边往往长满了刺,而一枝亭亭玉立的荷花却是从满河淤泥里绽开笑容。在读书之前,我们首先要认识一点,那就是书都是别人的,而我们能够从中汲取到的知识,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了这样的认识后我们才能拿起一本书从容不迫地翻阅、咀嚼、消化、吸收,让我们的学问由无到有,由薄到厚,化浮泛为精深,化古文为今文。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没有前人的肩膀供我们站立,我们的眼光便不能看得更远。同样,没有一种正确的读书态度,我们的创作也很难取得更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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