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他的守望站成树的形象,烙在她18岁的心灵版图上。从枝繁叶茂到落叶飘零,她成长的四季都是树的伟岸,叶的芬芳。
1996年秋天,他从棉纺厂退休了。他当过兵,识了些字,爱看书,还订了报纸。天朗气清的日子,他总是坐在自家小院的香樟树下,戴着老花镜,一门心思地看书、读报,旁边的茶壶汩汩地冒着热气。她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人玩跳房子的游戏,玩累了,她会蹲下来,拖着腮帮子看他。阳光穿过茂密的叶子,星星点点地落在他身上,那是孩童时期的她对树影斑驳的最初认识。
她跟着他,也看那些书。她才八岁,一页书里难得能找到几个认识的字,但当他摸着她的头,问她喜不喜欢的时候,她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以后,他便千方百计找来很多适合她的书报让她读。他们约定,每天把饭菜从桌上撤下来以后,就面对面坐下来看书。
开始的时候,她还能正经八百地背下一首唐诗。后来她耐不住寂寞了,就拿书做掩护,时不时地就瞄他两眼,然后不是跑去厨房喝水,就是奔去厕所洗手,窸窸窣窣地弄出很多响声。再后来她发现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表态,就开始拿些薄薄的纸,印些《绿野先踪》或是《安徒生童话》里的插图来填色。她常常边描边打哈欠,握着水彩笔图啊图啊就睡着了。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再再后来,已经是她能够安安静静看书好久以后的事了,她看了太多童话,就不再满足于“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结局了。她看的第一部超级搞笑的故事叫《吹牛大王历险记》。她太喜欢书中那个可爱的德国人了。吃西瓜的时候她会刻意吃下几粒西瓜籽,想是不是睡一个冬天就能结出几个西瓜;在井边嬉戏的时候,她也会小心地顾盼,想井底是不是也藏着个桃花源。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很神秘地走到他跟前,举起右手遮在嘴边,对着他的耳朵小声地说:“爷爷,等我赚钱了,一定给你买很多杜康酒……”那个时候他正坐在香樟树下小口小口地啜着绍兴黄酒,听完她的秘密,他拍拍她的脑袋,笑地合不拢嘴。
那晚他许是较往常多喝了点,直到太阳下山,她依然见他醉得满脸通红。
1999年冬天,学校要举行一次“庆祝澳门回归祖国”的演讲比赛。她能写,老师和同学一致推荐她代表班级参赛。她不能辜负大家的期盼,便应了下来。尽管老师一直告诉她“重在参与”,可她的心里依然有一只小鹿在“咚咚”乱跳。
她回家向他说了这件事。他一拍大腿,“好哇,这是好事啊!”她低下头,盯着鞋尖小声说:“我怕。”他费力地蹲下来,因为胖,再加上那个鼓鼓的将军肚,他的蹲姿很滑稽。他说:“有爷爷在,不怕。”望着他的眼睛,她开心地笑了。她读不全他眼里流露的种种,却相信此时此刻,他就是她的靠山。
比赛是在一个礼拜后。她抱怨说时间太少,他坚持说已经足够。她一紧张,手指就不由自主地缠衣角。他说这个动作可不好看,一定要改掉。他为她捆了一匝报纸,叫她握在手上。报纸的厚实让她觉得安定。第五天的时候,她的双手已经可以自然得放在体侧了。
比赛那天刮很大的风。她站在三楼的阶梯教室门口,看着风呼呼地扫过空旷的操场,来了有去,仿佛是大地压抑不住的躁动。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她回过头,看到他平静地朝她笑。“爷爷……”她欲言又止。“放松点,像平常一样,就当下面只有爷爷一个人在听。爷爷知道你是的。”仿佛就在一瞬间,时间停止了走动,万物屏住了呼吸。只有他的声音,穿过她的耳膜,直抵她的心灵。
这么多年后她依然保存着当时的校报,头版公布的比赛获奖名单中,她的名字被赫赫地放在“一等奖”下。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上台的时候,是怎样的从容和自信。
2002年春天,她被光荣地选为市三好学生。整个学校只有4个名额,她心里自有无法言说的骄傲。那天她陪他去老年活动室,村里的老人都认得她,搓着麻将问起她的学习,她只是笑笑说“还好。”心里却巴望着他能够当着外人的面夸她几句。老人们也免不了虚荣,都喜欢在众人面前讲自己的孙儿、外甥如何如何懂事,如何如何优秀。她听在耳里,嘴角滑过不以为然的轻蔑。可他依旧只是迎合着他们,并不当众表扬她。她的虚荣心膨胀,一赌气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他回家后,她还在生气,他问什么她答什么,决不多讲一个字。最后他说:“映山红开了,明天一起去爬山吧。”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顶着淡淡的晨星,踏着初春的晨露,走上狭长的山路。他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她东跑来西奔去,大把大把地采着粉嫩嫩的映山红,却没有顾及前面的他正累地气喘吁吁。
到了山顶,正赶上日出。他们就那么站着,看着太阳升起,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说登山的感觉真不赖啊。她抬起右手遮住额头眺望着远方,说:“是啊,太有成就感了。”他又说:“可惜山不高,难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啊。”她点头:“那是的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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