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家里装修,把杂物都搬到煤房。今年春天太阳好的时候,妈让我把杂物整一整,谁知道这一翻,像是打破了珠宝盒,散落了一地的珍宝。
旧练习本里,夹着几张糖纸,小时候能吃到像高粱饴之类的糖,是奢侈的事,那些红红绿绿的糖纸,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拿出来看一看,舌尖就又被引诱出甜蜜来。把糖纸贴在眼睛上,太阳变成绿色的,树变成红彤彤的,这是小时候最好玩的游戏。还有不多的几件玩具:花皮球,万花筒,竹子做的软骨蛇,都曾是我的宝贝,是父亲买的。那时父亲在孟塬上班,每次回来,他都会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拿出一个烧饼,酥馍,笑眯眯地看我们姐俩吃。有时,父亲会趁我们不注意,猛地把我们扛在肩上,大喊“卖娃了!谁家要买啊!”吓得我们哇哇乱叫。一本书里,还夹着几朵干花,已经风干到透明,看见书页上染着粉色紫色的花汁,才想起它们曾经姹紫嫣红过。小时候,总觉得时间慢悠悠的像个老人家,半天才挪了几步。暑假里,搬着躺椅到小桐树林睡午觉,睡了一大觉,太阳只是朝西歪了歪头,又一觉醒来,天边晚霞还没烧起来呢!哦!年少时光!
有一个小塑料本,扉页上写着“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署名是王卫,名字上还摁着鲜红的指印。王卫是谁?模糊记得是个高个,长发,有几分英气的`小女孩,小学三年级转学去了西安。心里突然莫名感动,我仿佛看见那个女孩神情郑重的,盟誓一般地将自己的大拇指,重重摁了下去。那时候,我们年纪太小,不知岁月悠长,还没见识过时间的威力,敢动不动就说“永远”。也许现在王卫也已经想不起我是谁,可我仍然要感谢她,感谢那一刻,曾经有人为我送上最诚挚的心愿。这枚红指印一定曾经摁到我心里,在我心里挂起小小的红太阳,只是时间太久,我以为自己忘记了。
一个裹的严实的布包,打开一看,是一截辫子,依稀还能嗅到潘婷的香味,是我剪下的长发。依然油黑发亮,带着生命力似地茁壮,像我那时的青春。我想起高中时的毕业照,照片上的我们,都有张雏菊一样的脸,还没脱掉稚气。可是目光啊,清澈又明亮!只有那个年纪才会有,像极了旭日初生时的曙光!小时候,我们迫不及待地想长大,想挣脱开父母的手。可当这世界整个呈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却为他的广阔而惊心,眼前有了千万条路,我们却茫然不知向何处去。依着本能,鲁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在路上,遇到一些人,与你结伴而行,一路欢歌,不觉孤独,也许下个路口,你们就会挥挥手,说再见,可他们仍然被叫做朋友。也许,会遇到一个长发飘飘白莲花般的的女孩,打篮球的阳光少年,让我们的心第一次无端地狂跳。多年后,我们忘了他们的名字和相貌,可是一回头,他们像月光下的身影一样,朦胧又清晰,这个就叫初恋。
女孩的青春很微妙,她们往往因为过于亲密而生了嫌隙。我几乎和自己所有的朋友,怄过气,短暂地绝交过,不过几天后,又恢复邦交。就像这一张张发了黄的贺年片,写着祝福,也写着“我们不要再吵架了”,“你脾气太坏了,不过我以后会让着你”,这一个个名字,张秀萍,苗琳,赵妮,杨俊亚……,也有男孩子偷偷塞进书包的,写着“与君歌笑处,怎忘却”。可惜,大部分人已经杳无消息。年青的心,总是不太柔软,刚硬到残忍,还没学会珍惜,就轻易舍弃。这些年,你们在哪里?过的好不好?也许在某一天黄昏的时候,对着又红又圓的落日,你们会突然想起我,然后低头莞尔一笑。就像此刻,我望着夕阳,突然想起你们,就心里暖暖地微笑起来。
当我回望自己的青春时,依然为了那光彩,目眩神摇。为什么在当时,我竟然把这天赐的,人生只有一次的瑰丽看作平常,当成长久,随意地虚掷,忘了流年似水?也许,我是一尾鱼,只是活泼泼地游在青春的不老泉里,却不知水是什么。或者,是花海里的一朵,只管自顾自地开着,不知道自己也是春光里的一枝?“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散落一地的珍宝啊!曾经以为那些时光已被封印在另一段时空,已湮没在光阴的流沙里。那向阳花一样,无忧草一样的少年时光,懵懂,迷茫,学着自己渐渐长大的青春,还有让我流过泪,在我心头划出伤痕的记忆……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原来,哦,原来我从未遗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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