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你特别狠。上课问好前,先要把那一个说话成瘾的男孩儿叫到教室后面靠墙站着;下课铃响后,又要拽走几个去走廊的尽头排队。同学们总是一个挨着一个地等着被你掐。没人哭,但是哎哟哎哟的叫声总是不断。那时候,你最喜欢用两个词,一个是见缝插针,一个是舍我其谁。可是这会儿,你除了一再地折起又一再地铺平这到处油墨的卷子,任红蓝笔迹从正面写到反面,一道道一遍遍地讲题,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我常常想跟你说点儿别的,在这样的时刻。比如,问问你家那乖女儿画儿画得怎么样了,半夜哭不哭,是否也像我小时候一样,常常从怕人的梦中醒来使劲儿地叫喊,可爸妈真的推醒了我,又浑然不知自己在哭又梦见过什么。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我的错误从未能如此地惹恼你,让你有冲动将我排在这骇人的队伍里。即便那一日真的到来时,那一日,你几乎成了哑巴。空气静得能听见笔尖的沙沙声。而你也没有掐我。
或许,我总是不同的。总是有优待。可以在上课时肆无忌惮地盯着你,又在自习课肆无忌惮地缠着你。所以,关于生气,关于批评,或许也是理应有“优待”的。在我如此不谙世事的年纪,也曾把你气得咬牙切齿,被你吓得汗毛颤栗。那天,你又轻又稳地关了门,用尽了全身力气,而又努力压低音量:“我什么时候不给你讲题?!半夜打电话都没不接。偏偏这会儿你问我。我装困意思你走你还不走!……”
是啊,你要睡觉我都不走。我是有多笨啊。我算得出来奥数题,却算不清最基本的人际关系。我那时还不知道,我若央你讲了这题,就是陷你于不义,就是让你夹了邻桌儿的菜,因为成了出头鸟而挨枪子儿。可是当我一再地央求你时,我真的并不知道。
你会原谅我吗?或许你已经不记得。就像你可能已不记得你曾在毕业纪念册里说“对我的祝福永远不变”,就像你可能已不记得我曾把花手绢盖在你的头上,你说你等我的这一天。后来,我没有如你所愿成为数学家;相反,却进了中文系。而你也没有如我所愿成为一生的挚友;相反,却断了消息。
而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却如此真实地想起了你,想起了你所有的表扬、说笑、愤怒、批评……甚至想起了周末的公交车上,你坐在我的近旁,告诉我起青春痘要多喝水。那一年,我还用着黑色尼龙布的钱包。如今,却已经要身穿白纱,从一个陌生城市的旋转梯,优雅地走向人群。
其实,你从不曾伸出那粘满粉笔灰的手,拧一下我的胳膊。却在我的心上,烙下瘀青,十年而未曾消退。就像我们不曾道别,也从未约定。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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