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来得迟。四月将尽,她才拖延着脚步慵慵沓来,懒懒挥手,只给翘首期盼了数月的花苞嫩叶一点点吝啬的芬芳。夏风都将要吹来了,枝头上还是不见所谓姹紫嫣红的春的迹象。
奶奶也说,北方城里面的春天太短,太“秃”,尽管她喜爱春天,和我一样。她是被爸妈从南方的山里接出来的。她来那一年,还小的我极其热爱春季,对这北方短暂的十几天的温暖极尽珍惜。恰好家边有个小公园,于是不论晴初霜旦,我都半求半赖地拉着奶奶陪我去。
和奶奶去公园是一件乐事。奶奶不会因为我到处乱跑而像爸妈一样训斥我,而我最佩服她的一点是,她能在我兴致勃勃采下一种花或草时准确叫出它的名字,开白花的马神菜,只有茎没有叶的败节草,会扎人的涩巴蔓,等等等等。讲着讲着,她就会不禁讲起山里的故事。
“倩倩,你没去过山里吧。山里的水菊啊,菟丝草啊,黄花菜啊遍地都是,都不用你采,自己就长到你院子里去。”她笑眯眯地对我说,语气格外温柔,”山里的春天,那才叫真美哩。尤其是下过一场雨,那小叶子都嫩得像玉似得。“
我就在旁边认真地听,听丛生翠绿的竹林,听雨后层出不穷的蘑菇,听用翠嫩的刚开花的水菊做成的糕的清香,听黄花菜承自乾坤的甘甜,听那个好似桃源般美妙的仙界。奶奶说,赶明一定把我带到南方的山里去,看看什么才叫春天。
从那时起,我就对奶奶口中的奇妙的春天有了无限的向往。我把想象出的春天的画面无数次地在大脑里回放,还把它绘声绘色地讲给小伙伴们听。在我眼里,奶奶的家是一个比天堂还美的地方,萦绕着缕缕神秘而淡雅山岚,还有从山上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味。而奶奶,无疑就是住在那里的仙人。
但是后来,北方的春天悄然远逝,奶奶开始收拾行李。
我哇哇大哭着不让奶奶走。从早上哭到中午,然后再抽噎到晚上,弄得奶奶因为我误了她的火车。在我的哭喊声前,奶奶的脸上写满了心疼,抱着我不停地说,不走了,倩倩,奶奶不走了。可我的眼泪止不住闸。最后,奶奶也和我一起哭得凶猛,布满沟壑的脸上涕泪交横。奶奶很激动,颤抖着声音说,倩倩,现在南方是春天,山里的春天特别美,奶奶明天就带你回去看,带你回去看。
然而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她还是独自走了。忘了我哭了多久,只记得从那以后,我有些怨恨奶奶的食言,但同时又日夜不停地思念着她,并盼望着在又一个树枝披上绿纱的时候,去南方看一看那传说的世外桃源,尝一尝奶奶口中真正是甜的的野菜。而我很久之后才明白——奶奶必须要回去,因为她属于大山,属于那南方梦幻般的春季。
春天又来了。南方的水菊也该开满遍地黄花了吧?淡淡的岚岫会在每个清晨朦胧着闪着嫩绿的山头吧?南方山里的春风,一定不会像北方的春风那样慵懒,一定会勤劳地吹绿每一片叶的尖头。南方山里的春天,一定还会那么美,就像自从十年前就鲜活在我心中的那个样子。
奶奶,春天来了。你还记得多年前我们的约定吗?
我还盼望着,你带我去看南方山里的春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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