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为我流过两次眼泪。（这仅是我知道的）
在我初二那年寒假，一天，不知怎地浑身奇痒，抓挠处有红包儿，只觉得浑身像蚂蚁在爬，实在难受极了。忍了将近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我告诉了母亲。掀开衣服一看，后背已经不少红包儿了，她惊讶地说：“这是出疹子了，没想到都这么大了还出疹子呢。”越是年龄大一些的孩子出疹子面临的危险越大，因为如果是学龄前的小朋友，只要蒙上大被在家里躺个一周左右就没事儿了。说话间，我发高烧了，母亲一筹莫展。当时父亲身在外地，母亲连个主心骨都没有。恰好我的大伯就是17岁时出疹子，在去医院的路上受了河风而离世。所以在她的内心深处，总觉得出了疹子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不过有了前车之鉴，母亲说不去医院了，她为了减轻我的痛苦决定去找偏方。在出疹子的初期，母亲日夜守在我的床边照顾我，给我热水喝，热毛巾敷在身上，寸步不离，生怕我会消失似的。可是让我在床上安静地躺上几天，实在痛苦了，而且任凭我怎么喝热水，敷热毛巾，疹子都没再出了，我对母亲说：“妈，你看疹子也没出来啊，你这法儿不管用，再说我现在不需要你一直陪着了，要么你去好好地睡一会吧！”母亲思索片刻，说：“要么，我去外边找别人问问偏方吧。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千万别出门！”我点头答应了。可当我看到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就把母亲的叮嘱抛到脑后了，我连忙扔掉额头上的毛巾，随手擦了几下潮乎乎的额头，匆匆地穿上外套，趿拉着棉鞋，就一阵风似的来到院子中央。这刺骨的寒风在这一刻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的恩赐，吹起来别提有多爽了，我已被“囚禁”数日，今天终于重见天日了！我兴奋地拽着“赛虎”的前爪，拉着它在院子里疯狂地跑着。但我的头脑还比较清醒，玩了一刻钟左右，我估计母亲该回来了，我忙不迭地回到屋里，脱去外套，敷上毛巾，钻进被窝，和母亲出去之前的“现场”一模一样。被窝里的我刚调整好呼吸，就听到了前门被推开的声音，我知道是母亲回来了。她欣喜地说：“出去这么一会儿工夫，倒是有好几个偏方呢！咱们一个一个地试吧！”接着，母亲细细碎碎地说了一大堆，说什么用蓖麻子蘸上香油来擦身子、把鸽子放在胸口、用长流水煮海带……我对这些不抱任何希望，而且我也没把这疹子当回事儿，尽管刚开始的时候痒得难受，还偶尔伴有高烧的症状，可我出去风一吹就挺舒服的呀！还用什么偏方？母亲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了，急切地打电话给我的舅舅，让他买干海带、鸽子，再找到蓖麻子。大概半小时，舅舅骑着摩托车把这些东西都送到了。母亲让我翻过身来，用早已准备好的纱布包住去了皮的蓖麻子，擦拭我的后背，蓖麻子的皮没有全部去除，有时会戳到我的皮肤，生疼生疼的，刚开始我忍不住大叫，后来我难以遏制怒火，忽地坐起来，大声地哭喊道：“我不擦了！我宁愿痒死算了！”母亲看我披头散发的“疯子”形象，拉住我的手，说：“妈轻点儿，你别哭，忍忍就好了，你必须让这疹子全部出来呀，不然毒气攻心！”“什么毒气攻心？骗谁呢？我刚才已经趁你不在家时出去了，冷风吹一吹，就好多了，浑身都舒服极了！我再也不要整天窝在屋里，受这洋罪了！”母亲闻言，大惊失色。我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再说话了。看着她为我熬红的双眼，还有她那满手油乎乎的香油，我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母亲说：“晓墨，妈怎能骗自己的孩子呢？出疹子时最忌讳见风的，你当时会觉得舒服，但是见了风，你这疹子就不会再出来了，该出来的毒没出，就会在体内惹祸，你听妈的话，别生气，也别哭了，就在屋里再忍几天吧。明天妈给你换别的法儿……”
我安静地坐在床上，心里却五味杂陈。世界上能够无限地迁就、容忍你的，恐怕只有母亲吧？
第二天清早，母亲拿着一个盆和一个茶缸走出了家门，临走仍不忘嘱咐我这次一定要在屋里待着，她很快就会回来。我仰望着天花板，发呆了好一会儿，渐渐地，我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等我昏昏沉沉的快要醒来的时候，我仿佛听见了大门响动，坐起身，我看见母亲端着一盆水，步履缓慢地走来。我奇怪极了，等母亲走进屋子，我问道：“妈，你去哪儿端来的.水啊？那么冷，不在家里待着你端它干啥？”母亲笑着说：“这可是西河洼的长流水呀，用它来煮海带，你喝了准保会发出疹子来的！”我更纳闷了，“长流水？这大冬天的，肯定结冰了呀！你怎么能取水呢？妈，难道你凿冰取水吗？那也不能啊，你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盆嘛！”母亲说：“世上还是好人多呀！我在河边看到了一个挖沙子的小伙儿，他帮我凿开了一个大冰窟窿！”看着母亲的一脸兴奋，我情难自禁，在母亲去厨房煮海带的时候，我缩在被窝里，咬着被子哭了起来。在隆冬季节，徒步七八里地，还要翻过一个山坡，只为了给女儿取一盆水，请人帮忙凿开了冰面就让她如此高兴！趴在冰面上用那茶缸一点一点地舀水，要用多久才能舀够一盆？而那么冷的天，又是怎样端着那盆水走回来的？小心翼翼，生怕洒到地上；心急火燎，希望快点到家，好早点让女儿喝下。矛盾的心情伴着她一路走回来。煮好海带，母亲盛出一碗海带水，让我喝下，泥沙的土腥味和海带的土腥味交织在一起，难喝极了，但我一饮而尽，我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不希望母亲日夜担心，不希望她千辛万苦地再去河边取那长流水。就这样一连喝了四五天，身上的疹子陆续地发出来了，浑身痒得百爪挠心呀，但我不能屈服于这小疹子！我躺在床上唱歌，把会唱的歌都唱了个遍，这样时间也过得快了一些。一天早上，我醒来时觉得我的眼睛特别疼，和母亲一说，她扒开我的眼，一看，天呀，眼睛里也长疹子了，脸都肿起来了。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那副丑陋的样子，哇哇大哭起来，母亲不停地安慰我说，这是快好了，别哭，万一把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办。半夜里，我疼得睡不着觉，但我不想让母亲陪在身边，就缩进被窝，一动不动，装成睡着的样子。我听见母亲在地上踱来踱去的脚步声，听见了她的叹息声……后来，她给爸爸打了长途电话，说晓墨遭了很大的罪，眼睛疼，脸肿了，说着说着她就哭起来了。那一刻，我知道了孩子的病痛和母亲的心痛是成正比的，我透过被角，在母亲的泪光中看到了母爱的光辉。
高考那年，我在无边的题海中吃饭、思考，甚至睡觉。一日，我终于厌烦了这种模式，因为我觉得我就是一台失去了生命的机器，每天背、写，俨然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而已，我在月末回家时只带了一本书和一袋脏衣服，母亲在拿出脏衣服想要给我洗时，在袋子的底下发现了一本政治书，她顺手翻开了第一页，见扉页上写着“拒绝过魔鬼的日子，让该死的高考滚远！”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书扔向我，抛下四个字：“给我复习！”说完她出去洗衣服了，回屋的时候见到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脸上躺着那本书，她从柜子里拽出枕头向我砸来，一下子把我从梦里砸醒，我第一次见到妈妈发这么大的火，以沉默的方式抗拒着她。母亲悲怆地说：“寒窗苦读是啥意思你都不懂吗？马上高考了你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难道别人不是和你一样，整天背书解题吗？怎么人家都能受得了就你受不了呢？”说着说着，母亲竟然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了起来。返回学校，我开始用功了。我觉得如果再慵懒、再懈怠，那么我的人生将碌碌无为，我对不起母亲为我流的眼泪。那段日子，除了上课和睡觉，其它的时间我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哪儿安静我就在哪儿复习功课，从思想深处下了决心，我一定要证明给我的母亲看，她有一个让她自豪的女儿。那年的高考题目是：以圆形物体为本，写一段想象。今天想起，我突然觉得：母爱就是一个圆，让人看不到起点和终点的爱，在以孩子为中心、半径无限长的大圆里埋藏着数不清的母爱。
母亲，你是五月那暖暖的风，你是女儿肥沃的土壤。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你给予了我无私的爱，日复一日，看似寻常至极，却让我一想起便心生温暖。我不敢奢求来世，惟愿此生做你女儿的日子里能够带给你幸福快乐，如果你再为我流泪，请你一定流下幸福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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