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朗读者”叶嘉莹:我想把吟诵传下去
导语:叶先生如今已93岁高龄,但为了让诗词走入更多孩子和年轻人的生命,她仍然在坚持辛勤工作。下面是yuwenmi小编为大家整理的人物故事,欢迎阅读与借鉴,谢谢!
见过叶嘉莹先生的人都会说:“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首诗”。
从牙牙学语的孩子,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一首首诗词连缀起了叶先生近一个世纪的人生。叶先生一生经历了无数苦难与不幸,但诗词的力量,让她始终保持着生命内在的完整,一生专注于丰沛的精神世界。
叶先生如今已93岁高龄,但为了让诗词走入更多孩子和年轻人的生命,她仍然在坚持辛勤工作。叶先生如今最大的心愿,一是把自己对于诗歌中之生命的体会,告诉下一代的年轻人;一是接续中国吟诵的传统,把真正的吟诵传给后世。
吟诵这种诗词传统如今已面临失传,但在古代却是诗人们的一项必备的才能。叶先生是从小吟诵着古诗词长大的。其后,她在辅仁大学读书的时候,虽然有很多名教授,如顾随先生、戴君仁先生、余嘉锡先生等,但却没有一个人讲过吟诵。这可能是因为五四以来,大家以为吟诵是迂腐的。后来,叶先生听说戴君仁先生吟诵得很好,就托人在台湾请他录制了一盒吟诵的录音带。戴先生的吟诵和叶先生的吟诵虽然不完全相同,但是对于诗歌的体悟与吟诵的节奏是有着基本的相通之处的。
《古诗的吟诵》
我认为吟诵是学习中国古典诗歌之非常重要的入门途径。我从小是吟诵着诗词长大的,可是我教了这么多年诗词,没有能真正把吟诵传授给我的学生,因为吟诵的微妙之处难以言传。
只有中国有吟诵,其他国家的文学没有。英文诗有朗诵、朗读,也有轻重的读音,但是没有我们这样拿着调子的吟诵。所以他们把吟诵翻译成 chanting,这样翻译并不准确,因为chanting 其实是佛教做法事时的念诵,与诗歌的吟诵不同。
为什么中国有吟诵,西方没有?
最根本的差别就是语言上的差别。世界上的文字一般都是拼音文字,只有中国的文字是单音独体,每一个字的创造,都有着种种文化方面的基因,有它的意义、有它的声音,有种种的来源。而且当它的词性不同的时候,同样一个字是通过不同的读音来加以分别的。
比如说“数学”的“数”念“shù”;“数数”的“数”前一个字念“shǔ”;如果当做副词,“屡次”的意思的时候,“数”念“shuò”;而如当作“繁密”的意思的时候,“数”念“cù”。当词性变化,字形是不变的。
可是英文是拼音,所以词性变化,字就变化。“I learn English”, “English learning is not difficult”, “He is a learned professor”,加 ed 或ing 改变词性。
而中国的文字不是如此,音变字不变,所以尽管经过几千年的历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们还可以听得懂,还可以作出来跟它一样的诗句,这是奇妙的,是世界上从来也没有的。历史上的世界的四大古文明能够延续到现在的,只有我们中国。到现在我们还可以看《易经》,可以看《黄帝内经》,可是其他地方的古文明都怎么样?都消亡了。
其他地方的古文明为什么消亡?我们为什么没有消亡?就因为他们是拼音文字,说话的声音一变,那个字就变了,而我们的语言虽然也许声音不同了,但是写出来的字是不变的。唯其字不变,所以我们才能把几千年的文化都承传下来。
吟诵的节奏和韵律
我们的文字不是拼音文字,但是读诵时一定要有节奏和韵律,所以中国的诗有中国诗单音独体的节奏和韵律。最早的四言诗,四言的节奏就是二、二:“将仲子兮”,文法上应该是“将—仲子兮”,但是读的时候还是二、二的节奏。以我们生理的构造来说,两个字一个停顿是最自然的停顿。所以中国诗歌的吟诵,最基本的节奏是两个字一个停顿。可是两个字一个停顿太单调了,所以后来有了五言二、三的'停顿。二、三的停顿可以破开,成为二、二、一:“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 —帆—悬”。五个字是二、三的停顿,七个字是二、二、三的停顿,一定要懂得这点。
如果碰到一个句子的文法和节奏不同,像欧阳修的两句诗:“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黄栗留”,三个字,是黄莺鸟的别称;“鸣”,是啼叫;“桑葚”,是我们吃的桑葚;“美”,是很好吃。“紫樱桃”,是紫色的樱桃;“熟”,熟了;“麦风凉”,麦地里面清风徐来。文法上是“黄栗留…鸣”、“紫樱桃…熟”,可是读的时候不能这么读。“熟”是入声,中国诗的节奏是重要的、平仄也是重要的。而读诵的平仄和节奏,影响了中国诗歌的吟写。
吟诵的基本的节奏都是二、二、三的节奏,西方的诗不是这样的,每一个字的长短高低都不一样,没有办法定出像中国诗一样的韵律和节奏。因为有这样一个固定的节奏,所以养成了吟诵的习惯。像刚才举的欧阳修的那两句诗,本来是“黄栗留…鸣”,读的时候是“黄栗…留鸣”,吟诵的时候不按照文法的结构,而是按照声音的节奏。所以中国有吟诵,而更重要的一点,吟诵给你的不是知识,吟诵是一种声音,一种声调。你的诗句不是坐在那里打开电脑,拿一本辞典、找一本诗韵而写出来的,吟诵是要带动一种自然的感发的力量,诗是伴随着你的声音出来的。
最好的诗人都是吟诵好的人
西方有一位女学者Julia Kristeva,她是一个非常有智慧,而且知识面非常广的学者。她提出了一个词 “Chora”,似乎可以说明中国诗歌之吟诵与创作之重要的关系。Chora 是在婴儿学说话之前的一个抽象的阶段,小孩子还不会说话以前,隐约之间感觉到一种声音的律动,所以她说这个是precedes a child’s acquisition of language,是婴儿说话之前的一种抽象的阶段。她说这个阶段是rhythmic,可以感觉到一种律动;滋养的,nourishing,没有僵死的,有一种成长、滋养的空间,有一种节奏的律动。
而诗歌的吟诵,是在“玉露凋伤枫树林”这些文字都没有出现以前,杜甫经过夔州,当时想要“即从巴峡穿巫峡”回到长安,没想到困在夔州,这个时候内心有一种律动,诗句就伴随着声音出来了。文字是伴随着声音出来的。
这是一个真实的事情,李白和杜甫的诗之所以写得好,就是因为他们吟诵,他们的诗不是坐在那里凑出来的。等到像孟郊贾岛那样要推敲,那就已经是第二等、第三等的诗了。
最好的诗人都是吟诵好的人。孟郊贾岛绝对吟得不好,一推敲就敲了半天,诗应该是完全自然地跑出来的,自然地就是最合适的字。你的内心有一种感情的酝酿,有时候自己都说不清楚,可是有一种不成型的感情、思想,就自然伴随着声音跑出来了,好诗往往就是这样作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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