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霜缟素,寒水呜咽,长空老鹰扇动着巨大的双翅,将这个悲音传播四方。子孙们从遥远的广州赶回来了,亲戚们从四面八方聚拢来了,乡亲们从星散的土地上走拢来,和老人做最后的告别,送老人最后一程。
母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劳累的一生,善良的一生。
她还只有一岁半的时候,我们的外婆就死了,母亲才刚刚学会走路,才刚刚学会讲话,就变成了孤儿。外公要去田地里做活,带不了母亲,母亲就开始跟着她的婶娘过日子,等她长到了6岁,就到我们铜盘冲来做童养媳。
苦难的母亲,没读过一天书,在做童养媳的日子里,她的一双小脚丈量着我们铜盘冲的山山水水,她的一双小手采摘着我们铜盘冲的野花野草。她在山上弄柴草,她的水里捡螺公,她在地里采野菜,她在树上摘野果。劳累了12年,她的小脚变成了大脚,小手变成了大手,6岁的童养媳变成了18岁的大姑娘,然后就嫁给了我们的父亲。
成亲以后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那时候,我们住在新堂屋,祖父一家五口人住一只房子,叔父一家七口人住一只房子,我们一家八口人住一只房子。房子里家具床铺一放,我们就没转身的地方了。
那时候,生产队发的粮食只够我们吃半年,还有半年缺粮的日子怎么办?一靠平时节省,二靠多种蔬菜,三靠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去野外挖野菜,螺公菜、地米菜、野藠里、鸭屎蔸和猪饲料苦菜常常是我们一家的主食。
那时候,国家发的一丈四尺布票只够我们每人做一身衣服,做了夏衣就无冬装,做了冬装就无夏衣,还有春秋两季的夹衣全无着落,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就是靠着母亲,她一到秋天的夜晚就开始给人纺纱,我们新堂屋四张纺车常常是纺落星星,纺来鸡叫。然后就等着雨天牵布织布,用这些劳动的成果再换来棉花给自己一家人纺纱织布缝衣裳。
母亲成家后不久,农村就开始走集体化道路了,她白天要到队里出工,男人们收工了可以休息,母亲却要弄一家人的茶饭。夏天的晚上,男人们搬着竹床去乘凉,母亲却要洗一家人的衣服。冬天的晚上,男人们一边煮潲一边烤火,母亲却要在堂屋里纺纱织布,寒冷的天风从天井里灌进来,钻进母亲的身体,她只能靠不停顿的劳动来抵御严寒。她吃的是最后一块苦荞饼,穿的是补丁最多的烂衣裳,做的是如牛负重的活。
母亲在新堂屋住到40岁的时候,我们家已经迁到毛禁山西麓,比较而言,住房是宽敞一些了,日子是稍微好一些了,但是苦难如影附身一般紧紧地粘着母亲,因为这时候,我们兄妹都逐渐长大了,儿要结婚,女要出嫁。结婚的要房子要家具,出嫁的要嫁妆,我们兄妹还要生儿育女,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是揪着母亲的心,她为了一家人的福祉,熬白了头发,皲裂了双手双脚,一条条皱纹爬上了她的脸庞,等到我们兄妹成家立业后,母亲就已经很苍老了。
母亲晚年的时候,我们在新堂屋原址上重做了一幢房子,母亲又住回了这里,她是6岁的时候住到这里的,她的梦就在这里,她的根就在这里,她站在新堂屋的前坪,看着对门山上的日出,听着铁铺垅的流水声,想着一个个故人。她的公公婆婆走了,她的叔叔婶婶走了,她的弟弟弟媳走了,还有许许多多的邻居老伴,一个个走了,他们都长眠于祖山之阳了。
母亲年老了,眼花了,耳聋了,但是,母亲的善良心还在。过去,她宁愿自己吃最差的,穿最烂的,也要带养好自己的子女;她宁愿省口,也要待好客人;她宁愿紧身,也要周济比自己更穷的人。现在,她再老眼昏花耳背也要去看望比她更老的老人,也要去看望不方便行走的残疾人,听不见别人说话,就是对人笑一笑也是好的。
天国在向母亲招手,活了86岁,母亲也算是高寿了,愿母亲在去天国的路上的一路走好,并且保佑我们这些子孙们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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