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张家花园长大,邻居是个老医生。印象深的是他屋子挂了幅中堂猛虎下山。中堂下一张八仙桌是三妹子的学习园地。辅导妹子读书是大哥、二哥轮流执鞭。但很少听到朗朗的读书声,倒是经常听到不是大哥就是二哥的呵叱声:“3?得几?”妹子颤惊惊地回答:“得5。”“得6。给你讲过不少于10遍了!”接着就是篾块挨落在妹子身上的声音。妹子哭叫着:“得6,得6……”“这是什么号?”“减号。”“给你讲过,这叫破折号!”接着又是一阵篾块落在妹子身上的声音……正少年时期的我心中想:读书要挨呵叱和篾块,这么恐怖!这三妹子肯定报废了。
我读书也有成绩差的时候。读中学时,最好的一科是代数,其次是几何、物理,差的是化学、英语,最差的是语文;语文成绩总是只能在60分上下振荡。
我的语文老师叫廖定方,挺高的个子,宽肩膀,细细的腰——他有次讲到古代勇士标准的身材是枇杷腿三角腰是不是讲他自己呢?他几根稀疏的头发老是趴在右侧,讲课时,左手拿着课本,右手手心手背反复在课本上搓,仿佛是勇士临阵磨挙拳擦掌;又仿佛要把书本里的每个字句都要搓烂、搓熟,喂养嗷嗷待哺的学童。
一次作文讲评课,惯例课前值日生就把廖老师批改的上周作文本抱来发给同学了,但没有我的。被廖老师留下的作业本有两类:好的和差的。我的脸有点火辣辣的。他有次拿腔拿调地在讲台上读一篇差的作文:“从前,以前,解放前……”随后他讲评这篇作文:“用词累赘……”我被廖老师扣下来的作文写的是一件小事。廖老师布置这作文题目时,我找不到写的,只记得一次我和一位同学最后离开教室时这位同学返身回到教室看看窗户拴好没?把没拴好的窗户都拴好才同我回到寝室去,我就以这作素材来写。但把时间移到下了晚自习同学们都躺上床以后,又添油加醋地写了风起云涌、雷鸣闪电、同学跑向教室时摔了好几个筋斗。廖老师又会怎样拿腔拿调地读我的作文呢?我有点忐忑不安。
上课铃声响了,廖老师走进教室,我紧张起来。“起立。”“老师好。”“同学们好。”完了,他把带进教室放在讲台书桌上的作文本拿出一本来,翻开,拿腔拿调地——这次是抑扬顿挫地朗诵:“天聚集着乌云,由远渐近。刹时,雷鸣电闪,暴风嘶吼,猛拍着寝室的窗户……”哎呀,我的!他读的第一篇作文是不会讲难听话的。果然.他朗诵完毕,将我的作文本缓缓地放回讲台书桌上,开始讲评:“这篇作文,遣词造句、环境渲染、烘托都很生动……”接着,他又讲了这篇作文可以修改、加工的地方。讲完,他亲自走下讲台,把我的作文本放到我的课桌上,说了一句:“开窍了,继续努力。”我翻开作文本看,78分,是我语文成绩从没得过的分数。那红色的78分的字迹至今在我脑海里十分清晰。作文,可以添油加醋呀,可以加工呀!现在当然明白,这就是创作。从此,我爱上了语文,特别爱听廖老师讲课。
最深刻的一次是,廖老师讲岳阳楼记,他讲:“作者使用对偶,读起来音韵铿锵。”又讲:“一篇优秀的文章,善于使用对偶、排比、长短句的变化节奏修辞手法。使人读起来朗朗上口如同一章美妙的音乐。”我把他这段讲话烂熟于心,从此,写东西那怕是后来在工作中写公文,都追求文章的音乐美。虽然东施效颦,但终身努力。
还有一次深刻的,但那是教训。课文讲到泰山极顶看日出,廖老师辅导晚自习时,他不知是有意或无意走到我面前,说:“注意生字。”第二天的语文课,教室后面坐了十几个泸州师范学院的师生,是来傍听的。气氛格外严肃、同学们格外紧张。上课刚开始,廖老师说:“请两位同学到黑板上来听写生词。愿意到黑板上来的同学请举手。”那个时候廖老师已经有点喜欢我了。我要为他争光,让师范学院的师生看看廖老师的学生是好样的,心里这样想。我立即第一个举手,全班同学都举了手。廖老师第一个就是点我的名,还点了另一个同学,至今记得这位同学叫陈云生。走上讲台黒板前,我回头扫视了一下全班同学,那得意和激动的心情就像进入了奥运会半决赛。我接过廖老师递给我的粉笔,面对黑板站好,站的是左边。廖老师开始念生字了,一共二十个我只能写十九个,有一个碧绿的“碧”始终写不出来,绞尽脑汁都写不出来,最后勉强写了一个墙壁的“壁”。明明知道是错的,出于搪塞心理吧,硬是黑底白字的写在了黑板上。给廖老师争光变成了给廖老师丢脸,得意劲全没了,至今回忆起来都脸红。
晚自习,廖老师又来辅导,他特地走到我面前“看”我。“廖老师,我……”我眼泪水都快包不住了。廖老师却很温和地对我说“你进步已经很大了。读书要求甚解,千万马虎苟且不得。闲时,常到教研室或我家里来。”
廖老师高大的形象、讲课的声态、以及他对我的表扬、激励和鞭策影响了我一身,包括我对工作都不敢马虎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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