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哪天你被外星人抓了去,一定要记得画个三角形证明你是有智慧的。"
夏天燥热的空气总是粘腻的,混着粉笔灰和学校斜对面的那家小饭店传来的油烟总让我想打喷嚏。头顶上的风扇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活像伸长舌头喘息的大黄狗。这时候杨老师的声音就会嗡嗡嗡地震动着脑神经,像大话西游里聒噪的唐僧。
但唐僧永远不会叫一群猴子证全等证相似算三角函数值什么的。每当杨老师的目光像强烈的白炽灯一样扫射全班时,我总会这样想。然后教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停滞,我们如同无法动弹的青蛙,暗暗呼吸。他总会叹一口气,“同学们这副样子怎么去期中考啊。”就是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只是从期中考慢慢改口成了期末考,现在成了中考。仅此而已。
关于三角形,除了各种定理证明概念角度以及撒丫乱跑的动点p以外,我大概就记得杨老师说过的外星人入侵论。
如果你知道启航中学的杨书记或者初三七班的杨老师的话,这就见怪不怪了。但如果你只知道这是一个数学老师,那你能想象这个数学老师会课上扯一些类似于我们怎么去坐飞机比邻星宇宙大爆炸四维空间平行宇宙黑洞虫洞各种洞的话题吗,你能想象这个数学老师会像邪教组织一样在讲台上演讲一篇主题大致可以概括为"不好好学三角形就会被外星人像杀只鸡一样咔嚓掉"的奇怪产物吗。他不是那种只会催眠和发试卷的数学老师,绝不是。
如果是一定要形容他的话,那大概就是三角形了。比起圆的世故圆滑,二次函数的永无止境,方程的神秘未知,我更倾向于三角形的顶天立地。带一点棱角但掺着温柔,强大却不强势。有时候优雅从容得像英国绅士,有时候又如80年代的愤青一样固执,但更多的时候像苍老慈祥的父辈。
我想也许他一直不知道我是喜欢他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受不起那么浓重的目光和期望,可他每次握着我的手或拍拍肩膀告诉我不要害怕数学的时候,那掌心的温热总会逼得我鼻子发酸,总感觉自己太坏了。我不知道怎样以一种轻快明朗的语调告诉他,嘿杨老师遇见你我很开心。毕竟我拿着常年徘徊在及格线上下的数学成绩单,而且,而且我怕一开口就变成了哭腔。
最近他说得最频繁的一句话——现在同学们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赶紧问——我以为是因为初三总复习时不能放过任何知识漏洞,老师们都这样说,可我没有猜到后半句——都这个时候了,我除了再能教你们几道题也给不了你们什么了。
你能体会到那种心脏被一双大手紧紧揉成一团然后松开,每一条动脉静脉慢慢舒张的感觉吗。心疼吧。
我们班还有个名字叫3:1,男女比例极不均衡,仅有的十位男生像大熊猫一样稀有。所以数学成绩简直惨到不能看。我们是杨老师在启航中学的第一届学生,我不知道他一个人顶着多大压力。每年期末成绩发下来的那几天总是特别压抑,那个时候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青黑的眼圈,沉闷着不说话。我们知道他难过。杨老师没有把我们丢进题海里,而是系统地构建数学知识体系,根据知识点找题目,分门别类地进行专项练习,就像夏洛克的思维宫殿一样不会遗漏任何知识。理论上讲,这是最好的数学学习方法。所以他有理由抱怨,有理由责怪。可是他没有。
他像何宝荣一样,总说着重新来过。每次考砸之后他都这样,收拾收拾心情,带着行囊,用不温不火的声线告诉我们,重新来过。我忽地想到西游记,大概玄奘也会在哪个清晨这样叫醒他的徒弟,告诉顽劣的猴子该上路了。他的温柔,他的固执,他的越挫越勇,都体现在脚下的路上。如苦行僧一般朝前走,坚定不移地朝前走。
一根细小的针,扎破了原本鼓囊囊的气球,像抽掉全身的气力一样,无力和失落从脚底慢慢爬上头顶。三年,让人失望太多,周身热血也逐渐冷下来。
可他依然如初见时一样,精力充沛,充满希望。他还是会花五分钟在数学课上像奥巴马就职演讲一样振臂高呼,告诉我们在中考之前一切都还有希望。可他不能送我们更远,他只能把我们带到中考的殿门前然后说:“孩子,大胆朝前走吧。”他也不能告诉我们更多,因为这是活在当下的法则,生活得靠自己去体验去感受。
他总对那个数学成绩很棒的女孩子讲,“杨老师不是个好老师,你以后去了二中遇到一个更好的数学老师,可以搞搞数学竞赛。”我听到时心狠狠一疼,刚想说点什么,转念一想,咬咬牙继续算那要人命的二次函数销售问题。
我知道。他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去理想的高中,去遇到一个比他更优秀的数学老师,去过喜乐的日子。
可是啊,我始终没有告诉他——你才是那个最好的数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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