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了。
老旧的房子,摇摇欲坠;昏暗的灯光,隐隐绰绰;压低的啜泣,此起彼伏。你就躺在那一口长长的棕木棺材中,安静沉睡。就像每一次午后,在一米阳光下,你垂着脑袋,睡得像个婴孩。
我跪坐在一旁,腿下的茅草如针扎一般,刺得我难受。那口棺材反射出冰冷的光,一瞬间,我觉得有些恍惚。似乎有什么,在不经意间,随着空气挥发的一干二净。
我与你有着并不轻薄但也不深厚的血缘。你是爷爷的父亲,我的曾祖父。我与你并不是特别熟悉,你只爱呆在你的老位置,那个楼梯下的角落,躺在那张大大的竹摇椅上,随着竹椅“嘎吱”的摇晃声中,沐浴着阳光,悠然自得。即使在春节这个举家欢庆的节日上,也不见你的身影。只能猜想你是否捧着一碗白米饭,独自看着春晚。你似乎并不惧怕晚年的孤独,也不怕等待在你身后的死亡。你是那么享受这一切,不问世俗,只为自己。
但你也有破例的时候。每年我们几个小孩来的时候,你总会格外开心,从你身旁那个落满灰尘的红盘子里,掏出一把又一把的糖,一把又一把的往我们手里塞,浑浊的眼睛里有着别样的亮光。你张开掉光牙齿的嘴,笑得像个孩子。糖总是过时的,哪有城里的新口味好吃,我总是走远了便扔掉。现在想起,我扔的哪里是糖,分明是一颗老人的心啊。
有些时候,你并不服老,经常要从竹椅上支撑起身子,要上楼与我们拉一拉家常。记得有一次,你执意要上楼与我们说话。楼梯那么高那么长,哪里是你一个近百岁的老人可以走的。可是你那么坚持,也不知是何种信念,竟支撑着你一连上了好几节楼梯。你站在一节楼梯上,喘了口气,咧开了一个笑脸。我还来不及高兴,你就脚下一滑,摔了下去。我吓得不得了,连忙去扶你。你一摆手,却慢慢的支起了身子,安慰着我:“乖,我没事,没事,只是老了罢了……”可是我分明看见,你脸上满是汗,一手扶着腰,站都站不稳。那一刻,我只觉得鼻子一酸,那泪水,终是不听使唤,滚落下来。你反而卖力安慰我,满脸的不安。
那昔日的时光已然过去,而今你已永眠。记得你有失眠的毛病,这一次,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他们在枫树下葬了你,枫叶纷飞,飘飘洒洒,在你的坟上,美得令人窒息。我站在一旁,内心荒凉。
我亲爱的曾祖父,愿你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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