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奶奶的面容并不很清晰。
与奶奶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可能总共也就一年半载。我只能依稀记得她苍老的容颜上布满了皱纹,一道一道被岁月刻进皮肤深处;漆黑的瞳孔中总是闪烁着威严的光芒,那是辛苦带大11个子女磨砺的痕迹;连眉毛也习惯性的皱起,眉角微微的弧度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愁与沧桑。这些残缺不全的细节拼凑出她残缺不全的脸,唤起我深藏于流年中的回忆。
记不清是哪年暑假,总之当时和奶奶极生疏,年幼无知,调皮捣蛋。那个下午我惬意地躺在凉椅上吹着风扇,却听见愤怒的呵斥夹杂在风声中:“你是大少爷是不是?天又没多热,打什么风扇!晓不晓得要勤俭哟!拿蒲扇扇去!”突如其来的一阵训骂令我不知所措,万分委屈的躲进了房间。
晚上,爸妈吩咐我去捡鸡蛋。我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收捡好,向房间的蛋筐走去。到半路却突然涌上一股无名火,想到奶奶凶巴巴的脸,一撒手就把两个鸡蛋砸在地上,然后放好其他的蛋,飞也似的跑了。当奶奶看到时,没有追问缘由,只是脸阴沉着,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我与奶奶之间的记忆,似乎没有一件是愉快的。她总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我,用尖锐的话语讽刺着我,用粗暴的行为约束着我。饭没有吃完是“犯罪”;地没有扫干净是“犯罪”;花生没有择尽是“犯罪”;连踩坏一株葱都是“犯罪”!我对奶奶,只有怨恨和厌恶。她总是固执而霸道:在我的身上硬裹一件大衣,在我的碗里硬塞一坨饭让我舔干净,怒斥着管束我的一切。
到了三年级的一天,她终不堪重病,与世长辞。我并没有自由的快感,而是一瞬间号啕大哭。
奶奶的辞世,让我突然长大了许多,开始明白别人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开始懂得别人行动里的隐含之意,开始理解奶奶粗暴式的关心,开始后悔自己的无知幼稚。因为从爸妈的交谈中,我知道了奶奶从小就没有对人和善过;知道了奶奶为父亲早亡的孩子们操劳的艰辛;知道了奶奶诞下遗腹子的不易;知道了奶奶留下每一分钱、每一颗蛋都是为了子女儿孙;知道了奶奶熬过了无数困苦的生活;知道了她晚年最大的欣慰就是有个孙子来让她关爱。她与常人不同,选择用冰冷和凶恶来掩饰伤痛;选择用怒斥和愤怒来宣泄关爱;她像温柔的野兽,把恶显于行,把善藏于心。
悲伤只会孕育悲伤,所以我抛弃所有悲伤,让那些记忆都化为晶莹的珍珠,让慈爱的情感透出奶奶只会表达威严的面容。
用最美的宝箱将这些记忆珍藏,用最真挚的心去感受亲人的关爱。奶奶的言语行动,看似最锋锐的利刃,却充满令人心痛的坚强和无比温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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