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不再年轻了,时光的馈赠太多,便觉得有些负重,于是开始有了回头的愿望,本以为早已忘却尘封的过往又再浮现于脑海。自大学求学以来,我便很少回家乡了。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家乡的一切似乎又在印象里鲜明起来。
我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出身的丫头,这一点常有人不太相信。也许是岁月的打磨,这二十年来的东飘西荡,作为城市里一个漂泊的灵魂,不自觉地消磨了乡村赋予我的一些特点,才让人不相信我的出身吧。而我的的确确是一个农村里走出来的丫头,乡村是我的灵魂之根,否则,怎会在午夜梦回之际,闪回在脑里的都是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人、那些事。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邛崃是美丽的。它的美丽不是繁华富丽,不是堂皇气派,而是自然与纯净。先说说我的家吧。我的家在一个近于天然的小村庄,人很少,每户人家至少要相隔几百米,疏疏落落在树丛里掩映着。据说我就是这个房子看地基的时候出生的,那天看风水的阴阳先生刚看完风水离开,我便出生了,是否在这个意义上我的名字是“佳”,谐音“家”?这是我姨妈还是谁告诉我的,我忘了,也从未去向父母求证过,如果是这样得名也不错的,因为有“家”方能“佳”。“家”用现代的眼光来看,是简朴的,几间平房,周围用围墙围住,修一个大大的龙门,这是我们家乡修房的风俗。这个龙门和围墙是我已经离家飘荡以后才修成的,因为在农村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在我读书的那些年,家里经济一直很紧张,所以一直没有围墙,也没有龙门。父母在屋子的四周种了很多凤尾竹,小屋便隐在凤尾竹里,像一只栖息的小鸟。
那时的农村,经济是贫瘠的,我还记得曾经为交三块多钱的学费而发愁,半夜起来捶油茶想拿去卖钱挣学费,田野里有时会有一种珠珠草,矮矮的,绿绿的,尖尖细细柔柔的叶的顶端是一颗颗白色的小小的圆球,就像一颗颗白色的珍珠,所以叫“珠珠草”,我们小孩子常结伴扯珠珠草,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回家晾晒,干了之后拿去卖,也能换点点钱。家里没米没油的日子很是煎熬。在我们村里,米都是装在陶土做成的米坛子里的,对幼小的我而言,这个米坛子是那么高和深。当米装满米坛的时候,白花花的大米带给人的是安全和幸福的感觉。可有一段时间,米坛却越来越空,父母的眉头越来越紧锁,记得一次年幼的我去打米,米坛是口小腹大的,我使劲伸手下去却没有接触到米,最后我不小心一头栽进了米坛,才发现米坛已经空了,我惊恐地大叫,幸好坛子虽空了,音响效果却极好,我的呼救声引来了大人,才将我从米坛中救起。还记得清油没有的时候,我们只好吃水煮菜,纯粹的水加菜,不见一丝油星,有时一连吃几个星期,吃得难受。当然也有幸福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房屋周围都种了几颗李子树,当李子成熟,我们便天天贪馋吃李子,小孩子不听大人的话,常吃得肚子酸胀,口里直冒清水,饭也不吃。还有因此生病的,叫“打摆子”。这时,我和哥哥姐姐便蹦跳着帮妈 妈摘李子,尽量轻轻地摘,轻轻地放,这样李子身上的一层白色不会被搓掉,白色里透出里面的红,着实新鲜诱人,也有卖相,装好一背篓,在李子上盖几枝李子树枝,李子便更加鲜活起来。第二天一早,为了卖个好价钱,母亲四五点便出门,背着李子走上一个多小时到达市集,卖李子。这时,我们小孩子们便在家里欢欣地等待,因为卖了李子,母亲总要买点肉回家,或许还有一两个馒头或米糕,我们就这样翘首盼望母亲的归来,然后一家人开开心心打牙祭。这样幸福的时候还有辣椒成熟的时候,红红的筋条辣椒,也可以卖一点钱贴补家用,只是摘辣椒却没有摘李子时幸福快乐,而要辛苦很多,在烈日下炙烤着,埋头弯腰一整天,下面热热的地气蒸着,真的是很劳累,但因为知道有盼头,再苦也开心。然而现在想来,那时的母亲,该是多么的辛苦和劳累啊,而今母亲身体一直欠佳,这和当年的操心劳累是分不开的。
农村孩子是贫穷的,然而也是富裕的,因为农村孩子的财富便是整个美丽的大自然。我很庆幸小时生活在农村,虽然有苦,但也有乐,那份苦锻炼了我,让我更加独立,让我成长,让我从小具备了应对困境的能力。那份纯净的天然之乐,却沉淀在了我的内心深处,让我在后来的一路漂泊中,无论走过多少泥淖,仍然相信和坚守着内心那份自然的美好。
我家房屋背后是一匹山,山上最多的是松树和油茶树。松树的叶子像长长的针,一不小心便被刺痛。小时候和伙伴们恶作剧,总是用松叶偷偷刺对方,不是很痛,但却又不知道痛从何来。等到松果成熟一颗颗掉下,我便和小伙伴一起捡拾,不为其它,只为想方设法将里面松籽抖出来吃掉。虽然有点涩涩的,但在基本没有零食可吃的那时乡村,真的算是小孩子的最大快乐之一了。至于油茶树,就真的太有趣了!油茶树开花时,漫山遍野都是洁白的油茶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幽幽的芬芳,引得蜜蜂蝴蝶纷飞环绕,当然被吸引的除了蜜蜂蝴蝶之外,自然还有我们那些小伙伴了。每年我们都在期盼着油茶花开放,这时候,我们就可以相约着,在一丛丛浓密葱郁的竹箕草边,选取大而长的竹箕草。竹箕草都是细细长长的,褐色的茎,大大的叶子,每片叶子形状都像云竹,然而比云竹更加健美,其实现在想来,一丛丛的竹箕草真的是很漂亮的,然而那时的我们,却不知道去欣赏,有时候从竹箕草丛里还可以发现一丛丛的蘑菇,于是一顿天然的山珍便有了。竹箕草的茎很神奇,是一层柔软却坚韧的皮包着中间的茎,我们只顾着将竹箕草茎部分抽出来,外面的皮便成了一个天然的褐色的吸管,我们兴高采烈地拿着“吸管”凑近一朵朵油茶花,吸取里面的蜜。甜甜的,润润的,很享受。当茶花凋谢,便结了茶果。神奇的是茶果有两种,一种是硬的,成熟了以后壳会自然爆开,里面便掉下油茶籽,黄色的油茶籽是不好的,我们一般拣黑色的油茶籽去卖,据说可以用来炸茶油。有时几个小伙伴一起玩找茶果的游戏,先找了一个茶果做个小记号,划拳,输了的闭上眼睛,赢了的去藏茶果,藏好了,输了的要找出来,找出来了算赢,找不到算输。这样的游戏开发了大家藏茶果的智慧,草丛里,树干上,最聪明的则是把茶果插在茶树枝上,这便以假乱真,谁也想不到自己眼前树枝上的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茶果。另一种油茶果是软的,叫“茶胚儿”,不知道字怎么写,只能记音了。茶胚儿越长越大,青色的皮渐渐变白,最后会爆掉皮,呈现出冬瓜面上一样的灰白色,这样的茶胚儿甜甜涩涩,深得小孩子们的厚爱,现在想起来,那快乐似乎不仅仅是吃到嘴里,而且还是那找寻和找寻到茶胚儿时的惊喜和快乐,另外还有一些茶叶在特定的条件下,变得很厚实,吃起来和茶胚儿一个味,叫“茶片”。当你在找寻茶胚儿的时候,却无意中发现了一枝茶片,那简直是飘飘然了。
童年的游戏很多。爷爷奶奶住的老房子是土筑的,一到夏天,墙上简直成了蜜蜂的乐园,墙上一个接一个的都是蜜蜂做的小孔,至于小小的蜜蜂怎么做的孔,我却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些神秘的小孔似乎一夜之间便出现了,小蜜蜂便住在孔里。淘气的我们便拿了瓶子,用一根软硬适度的小草伸进小孔里,要引蜜蜂出来,蜜蜂受不了骚扰,便飞出来,正好飞进准备好的瓶子里,这样一会儿便捉到好多蜜蜂,然后再一只只地放飞,看它们在阳光下展翅而去。有时,我们又用另一种东西,使得游戏更加好玩。有一种植物叫天茄子,藤上有刺,结的果子有两种,形状都是小小圆圆的,然而成熟后是红色的那种天茄果是能吃的,黄色的是不能吃的。我们便将黄色的摘下来,掏出里面的籽,将捉来的蜜蜂装进去,蜜蜂慢慢往外爬,最后全部爬出飞走,这个过程我们叫“孵小鸡”,玩得不亦乐乎!现在想来,真是对不住可怜的小蜜蜂啊!所以当年被小蜜蜂刺也算是罪有应得。
大约每个孩子都做过一些成人觉得奇怪的事情吧?我自己是的确做过很笨很傻但却是一个孩子才会做的天真的事情。我听说黄豆可以生豆芽,便将家里的黄豆偷偷放在一个篱笆上,铺上草,放上豆子,天天浇水,谁知中间却忘记了,后来一看,豆子已经长成了长长的豆苗,还受了母亲一顿数落,说真是浪费了那么好的黄豆。还有一次,家里请人来打三合土,师傅在忙碌着,我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看师傅利落地挥舞泥刀,地面便平整了。师傅告诫我:“要等一下干了才能踩哈!”谁知这话竟然引起了我的兴趣。什么时候才干呢?等了几分钟,师傅已经到别处忙碌了。我看着平整的地面,寻思应该干了吧,于是一脚踩下去,我的小脚印便深深去印了下去。师傅气坏了,重新抹平。又过了十来分钟,我想这下总干了吧,于是一脚踩下去,又是一个脚印,好奇害死猫,我是从那时便知道了的。这件事的后果是我被父母狠狠地骂了一顿,说我太淘气。我当时还很委屈,觉得自己并非淘气,而是真的想知道地面什么时候才会干,能够踩。现在想想真是够傻的。我小时候不喜欢睡午觉,有一次,大夏天,父母兄姐都在午睡,我闲着无事,找出家里的面粉,用水搅拌,揉捏,切成小块蒸馒头,我甚至想像着家人起床后看到白白胖胖的馒头,一定会夸我能干的。谁知蒸好的是一个个面疙瘩,母亲起床后一看,极度心疼她的面粉,要知道,那时的农村有点面粉是很奢侈的事情。父亲倒是说我也是想做好事,所以就不要批评我了,让我逃过一劫。最后的结果是,全家人的晚饭就是嚼那硬硬的面疙瘩,不过我也从此知道了做馒头还要用发面,还需要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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