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舅家,旧时月色便从心底山壑悄然升起,对着已昔的窗竹摇影静静凝望,想与我絮叨几句呢。初记事,舅家住在我家东面,是唯一的邻居,两间黄黄的土墙草屋,三两扇木雕推窗,零星几件用具,好说家徒四壁,但屋子总是拾掇得干净通透,门前屋后很宽敞,四五棵老柳悠然地拂来荡去,现在想来有种“老柳绕舍似陶家”的境味,若逢天气晴方好,表姐洒水扫庭院,又有种丰子恺的漫画意境:今朝风日好,或恐有人来;即便是陌生人初次到访,我想也会顿生如归的感觉。几个顽劣的孩子,时不时折枝做王冠,扮成森林之王,操持一根削得尖尖的“红缨枪”,隐匿在绿荫丛中,老柳条垂得有点过分,好像特意为我们这些小猢狲揪住枝条荡秋千而准备的,我们就是在那些柳叶轻抚柳枝荡漾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中长高的。
姐弟两家相邻而居好像不多见,我心中的问号被母亲轻易拉直——姥姥生了好几个女子,舅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也是最小的一个,自然被姥姥爷宝贝得不行,让他读最多的书,吃最饱的饭最好的零食,老姨说:“老远看见你舅放学回家来了,姥姥就吩咐我们赶紧盛好饭等他,让他吃一个数九的猪油炖红枣.....” 可好景真的太短,舅十一岁,姥爷离世,十六岁时姥姥也追随而去,原本普通人家,不说家道中落,已是残败不堪,家中只剩下他孤单一人,怎么办?他的姐姐夫我的双亲继续疼爱他,把他安置在自己的身边,为他盖好屋,栽上柳,娶了妻,那几扇木雕推窗还是父亲做的。
舅毕业后,在一家单位做会计,眉清目朗,皮肤白皙,说他是青年才俊不为过,那个苍凉年代,珠算大概是计算的唯一捷径,母亲说:“你舅在会计珠算比赛时得了第一名,算盘珠子在他手指间灵活得很,人称铁算盘哩!”,舅从青年会计,做到中年会计,最后在老会计中终结人生的章节,为别人扒拉过不计数的银子,却没有机会为自己好好盘算过银两,颠来倒去不就那么几个银两嘛,用得着算?二年级时,我和同龄的舅表哥已天天斜挎着算盘去上课了,算盘珠子随激越的步伐“哈拉哈拉”有节奏地滚动,大概是受母亲那句话的影响,闲时总喜欢缠着舅比拼“小九九”,输了,被舅捏一下鼻子或刮一下鼻子,舅拿我的鼻子当橡皮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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