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看完了《战争与和平》,和一位好友谈起书中的人物。他是男生,最爱的人物是娜塔莎。而我,爱的当然是安德烈公爵。
安德烈公爵不可爱。他说。
公爵的确算不上一个可爱的人物。他太完美,太理性,太深刻,太高贵,太冷傲,其实他也根本没必要成为一个可爱的人物。他甚至不完全是个人,他是思想,是质问,是象征,是托尔斯泰创造出来的一个俄罗斯知识分子的代表。
但这并不妨碍我爱他。爱一个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幻的人,常常和现实生活无涉。只表示一种认同,或者,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追求的某种理想人格的影子。
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前些天整理书,又看到了《战争与和平》,两部,81年高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版和89年刘辽逸译人民文学出版社版。都是二十年前的版本了,现在已经很难看得到了吧?只翻看了一下,就进入了当年读这本书时的沉迷与震撼。很想再读一遍,又觉得太费时,于是就想到了看电影这个偷懒的办法。从迅雷上下载了电影,却是1956年美国赫本、亨利·方达版的,看了。男女主角都很美,养眼。但总觉得电影缺少了点儿什么。于是,又用电驴下载了1968年邦达尔丘克的电影。看看这部1969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著名影片。
看前苏联电影是相当费时费力的事,我到现在都记得当年上大学时,在大学礼堂里看前苏联那些战争大片的事,五六个小时的一部电影,看得人肚子都咕咕叫。这部邦达尔丘克的《战争与和平》也很长,四集,六个多小时,是上海译制片厂的经典之作。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读了这部书,我印象最深第一是这种“神圣的爱”,第二就是俄国农民的生活和思想。作为一名“忏悔的贵族”,托尔斯泰有着他关心底层人、体谅农民的一面。这不仅表现为力图还原他们的自由身份,他躬身垄亩,作为一名观察者和不完全的实践者,与那些农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甚至在取得经验的基础上努力建立了一套思想体系。这种思想力图使俄国走向贵族与人民思想上的大同,结合为一个接近“同呼吸,共命运”状态的一种共同体。
在书中出现了普拉东这样一个农民的形象,他和皮埃尔同处在战俘营里,用他的乐观和淳朴感动了皮埃尔,使他重拾了信仰。作者将普拉东描绘为一个圆形的形象,说他身体的各个位置都是圆形的,说他是“一切俄罗斯的、善良的和圆形的东西的体现”。我想这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作者观察到的许许多多俄罗斯底层的农民:他们贫穷,落后,然而快乐、圆滑,可以在任何艰苦的条件下生存。我读到这里不由得想到鲁迅笔下的阿Q:同样处于底层,同样以一种快乐的姿态示人,甚至连死亡都一样,被上位者所枪决。二者的共同点让我看到了普拉东本质的愚昧和低微,但割去了他的阶级属性,从人性的角度来讲,他又是那么单纯和快乐,以致我难以对他下任何干脆的断语。在当时的情况下,革命的火焰尚未燃起,农奴制难以被轻易根除:这种快乐的处世态度,究竟是该提倡还是反对?若反对,农民岂不是失去了幸福的权利?
也许信仰也是一方面,支持起被压迫的农民的是例行的晚祷,即使他们不知晓宗教的意义,但仍能感受到一种慰藉作用。我想,这可算做另一种精神胜利,但那个时代俄国的农民是没有条件进行反抗的,因此他们比阿Q值得同情得多。想到面对苦难却难以做出反应的这一人群,一种无奈之感会油然而生。就像当时的托尔斯泰,面对农民们的满足和乐观停止了物质上的施舍,开始痛苦地反思自己与他们的不同点以及改变的可能。
他反思的结晶我并不了解,但列宁评价说:“作为一个发明救世新术的先知,托尔斯泰是可笑的,所以国内外的那些偏偏想把他学说中最弱的一面变成一种教义的”托尔斯泰主义者“是十分可怜的。作为俄国千百万农民在俄国资产阶级革命快要到来的时候的思想和情绪的表现者,托尔斯泰是伟大的。”这或许是一个革命者能给予他的最公允的评价了。
不管怎样,托尔斯泰伯爵尽管没有领导革命,甚至没有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预言到革命,但他的作品却成为革命的土壤,鼓舞着一代代的年轻人。他以自己贵族的身份,深入浸泡到农民“兄弟”的现状和心灵中去,并揭示出这些苦痛却不渺小的灵魂。这种行为本身就值得每一位人类赞美,他正是自己所写的“神圣的爱”最为深刻的践行者。
每一位伟大的作家,其人就像其作品一般崇高而令人钦佩。我想,即使不阅读这样的巨着,只要能理解托尔斯泰的行为,体察到他的生活,也足以为其所倾倒了。就如维特根斯坦所说:“他是一个真正的人,他有权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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