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年时有几年在豫南的一个小庄子度过,那里是我的第二故乡。庄里是黄胶泥地,不怎么长庄稼,但特别长故事。
庄子南邻一湾沙河,稀稀落落的十几座茅草房,老老少少总共只有四十来口人。庄里人说,北边庄子二百年前出了一位能人,在两个庄子交界的某个地方埋了一块石头,压住了这个庄子的“地气”,之后,北边庄子人丁兴盛,俺们庄的人生的生、死的死,总是旺起来。
庄里有三条小路和一条大路通向外面。小路仅可行人。大路可过架子车,但路况极差,拉运柴禾的时候,稍不留神就会翻车。下雨时,黄泥糊满车轮子,空车也拉不出去。每条路上都刻着许多故事,比如:有人在南河边的小路上遇到“鬼打墙”,绕着玉米地转了半夜,鸡叫时才找到回庄的路;有人听到北边大路旁空荡荡的枣树林里,有操练兵马的声音……
庄里地孬,比起有的庄子,却有人少地多的好处。人们还常讲这样一个故事:当年,刘秀被王莽一路追杀来到这里,饥饿难耐之时,这里一户人家刮尽缸底,给他做了一顿小米稀饭。刘秀说,我要是当了皇帝,保你们这里年年都有收成。“咱这儿再旱再涝都有半收,饿不着肚子---这可是皇上亲口封的。”庄里人说。
除了夏收和秋收时节忙承包地的农活外,庄里人都很闲。特别是遇到阴雨天和进入冬季,基本上不干什么活儿。那时庄里还没通电,更谈不上看电视,人们便到处串门聊天、听故事或者讲故事。所讲的故事如果不是妖魔鬼怪,就多为穷人意外发迹,做高官、发横财、中状元、当附马之类。尽管庄里连“村官”也没有出过,全庄找不到一块砖、一片瓦,学问最高的是一位上过农业高中但已嫁到外庄的闺女,三十岁以上的光棍就有五、六个,但说故事的和听故事的那兴奋劲儿,就如同自己成了故事中的高官、财主、状元、附马。
那时土地承包有好几年了,不断听说外庄有人做生意、办厂子,据说有的还赚了不少钱。庄里人也谈论这些事,但谈得更多的是有人生意亏本、有人厂子倒闭,比较一致的看法是,把地种好才算本份,想其它歪点子,没准就要栽一个大跟斗,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不能瞎折腾。
后来我来新疆定居,一直没有回去,心里却时常惦记着那里。去年庄上有人来,谈到故乡的种种变化,说茅草房没有了,全部换成砖木或砖混结构的房子;电通了,家家都有了电视机;除几个老光棍外,该结婚的都结婚了;庄上很少见到年青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
路还没变。他说,前年村委会计划把庄子北边那条大路修成公路,庄里的人没有同意。原因是公路要紧靠枣树林通过,有人说枣树林中操练兵马的声音,表示庄子有神保护,或者日后要出大人物,而一旦在林子边动了土,这样的好事就没有了,甚至可能招来意想不到的灾祸。于是修路的事情就搁下了,那路还是只能过架子车,下雨的时候还是空车都拉不出去。
听到后边的事,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忽又联想到见诸媒体的为活人建墓、某法院搬迁选吉日良辰、某领导选拔干部看被选人命相是否与自己相剋之类故事。觉得压住庄上“地气”的那块“石头”,至今还在压着,在庄里人心里。而且,心里压着此类“石头”的,又不仅仅是庄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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