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并不老,只是比我大三四岁而已。
老蔡,是我小学同学。对“老蔡”的这个称谓,也是源于那时候。在那个年代,如果一个人的出身不好,那将是人生的梦魇。老蔡就是如此。他出身地主,父亲至死就是被打倒的对象。记得儿时,在村口常有一个叫“地主蔡”的人被挂牌游斗,我们就跟在他后面狂叫:“地主蔡!地主蔡!”那个胡子花白常被斗得奄奄一息的人就是老蔡的父亲。而作为地主崽子的老蔡直到快10岁才踏进学堂,和我们一起启蒙。那时,老蔡站在我们之中显得鹤立鸡群。加上有些老相,于是小朋友们从不叫他名字,只叫 “老蔡”。他从不计较,也不敢计较。
我们小学毕业的那一年,老蔡的父亲喝敌敌畏死了,于是他就没有再读书,回家务农了。记得毕业的那一天,我儿时小伙伴杜新偷偷对我说:“老蔡好可怜!”我说:“是!”夏天里我和杜新等一起到镇上读初中。自此,渐渐地把老蔡忘却了。听说他因为一场恶作剧而进了牢房。
一晃十年过去了。杜新已子承父业,当上一名中医,在村里开了一个诊所。一九八九年,我赋闲在家。内心一直空落无着,于是,我和杜新整天泡在诊所下围棋。我们俩的水平是半斤八两,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总是照本宣科地走下来,棋是一样的臭,但对弈起来却格外认真。
一天,我正追杀杜新的一条大龙,从左下一直追到右上席卷了大半个棋盘。棋谚说:“棋长一尺,无眼自活”!到头来,相反我的棋筋却被杜新吃了。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我有些丧气。这时有人在一旁说:“臭啊,连倒扑都看不出来!”闻声一惊,什么时候身旁还有看棋的。我和杜新一回头,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来:“老蔡!”
老蔡告诉我俩,他整整坐了十年牢,才出来。他一边与我下棋,一边平静地告诉我们,这么多年,在里面无意之中学会了围棋。就是靠一副围棋打发日子,一部《围棋发阳论》打了数千遍。他还说,假如没有围棋,他也许坚持不到出来的那一天。
老蔡的棋比我高很多,他的棋跟他读书时的脾气一样极能忍耐。他总是步步为营,我的实地总是被蚕食。那一天,他让我三子下了三局我都输了。
第二年春天,我就离开了故乡。此后,便再也没见到老蔡。只是有年春节回老家,杜新说老蔡结婚了,开了一个米面加工厂什么的。
现在,我常在静夜里坐在电脑前下棋,有时无端地想起老蔡来。俗语说:人生如棋。有时在棋盘上,我们或许能把握输赢,可是,在人生中,我们总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譬如老蔡。
所幸的是,老蔡靠一副围棋挺了过来。他现在还下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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