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是我从来不敢靠近的,里面曾住着一位老人,或许更年轻一点吧,谁知道呢?大家那时只知道他得了一种怪病,全身都肿的吓人。巷子中间的医生说这病会传染,所以大家都躲着老人。
老人也很识趣的极少出门,唯一与老人有些交集的只有他的邻居吧。大家也都对他敬而远之,毕竟离这么近,就算不被传染也总是有些不干净的。后来大概是因为忍受不了孤独吧,老人的邻居搬走了,只剩下一处破败的院子。院门从不上锁,反正也没人敢进去,起码大人们是这么认为的。
巷子里人来人往,自然不是玩耍的好去处,所以几家的孩子一致决定去院子里看看。这种刺激的活动我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原因当然是我体弱又胆小,于是只能躲在远处放风。春喜胆子大,长得又壮实,那次探险他当然是一马当先。虚掩的院门被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我尽力张望,想看看里面的情况。然而回报我的除了他们的背影大概就只有巷子里的风了。我蜷缩在巷尾的角落,看着斑驳的院门渐渐合拢,这可能就是孤独吧。
后来,他们终于出来了,笑着,闹着,多开心。春喜昂着头,就像一位得胜的将军。我多想上前仔细打量一番,但刚才的经历告诉我,或许我还是更适合孤独。
春喜那天很高兴,他告诉大家医生屋后的树结果了,大家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他们嬉笑着往巷子中间走去,我跟在最后面也就不显得那么孤独了。春喜找来一根棍子,把果子打下来分给大家,如果是往日,医生肯定会阻止我们,但今天却始终没人出现。
轮到我的时候果子已经没了,其实我就算领到也是不敢吃的,因为隐约记得父亲曾说过果子有毒。但看着大家都在贪婪地剥石着那绿色的果子,我不知是因为胆怯或是某种病态的心理,并没有阻止……
一抹晚霞受了夜的嘱托,挂在了巷尾的天空。落日向大地洒下了一片血红,将我们几个的影子拉的很长。听到父母的呼唤,大家便蹦跳着回家吃饭了。只有我还留在树下,看着地上的树影恶魔般地张牙舞爪,仿佛在昭示着黑暗的到来。
孤独如潮水般涌来,我赶忙回家了。
当巷子被夜色吞没的时候,临巷的窗子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和春喜低低的哭声。父亲推开那扇年纪比我还大的窗户,回头告诉我春喜的父亲背着春喜往巷子中间跑去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恐惧在心中迅速蔓延开来,但其中竟夹杂着几许早有预料的得意,我想我真是疯了。
跟我一样疯了的还有春喜的父亲,这个健壮的汉子正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叫着门。随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医生”,其他地方好像又有大人陆续赶来了,一切似乎都向着我之前预料的那样发展。
父亲也急忙披上衣服出去了,我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听着外面的哭声、叫喊声、脚步声夹杂在一起,简直乱成一锅粥,而我的心被恐惧压着,竟有点开始享受起这孤独了。
“砰”,当声响传入我耳朵时,衰老不堪的木门已经与年轻的墙壁无情相撞。我抬头,看到父亲。涨红的脸色和脸上的汗珠告诉我他当时很急。父亲一把将我从凳子上拎起,我吓得不敢抬头看他,却听到他长吁了一口气,“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父亲随手拿了块抹布擦去脸上的汗珠,看到我摇头后又接着说道:“春喜他们出事了,又是吐又是拉的,脸上肿的发青。医生不在,现在已经送去卫生所了。”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记得那天很早便回了房间。后来外面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偶尔有几声女人们的议论也都被无尽的黑夜吞没。
“这个祸害必须要赶走……”第二天一早我便听到了春喜父亲在门外发表着长篇大论,“昨天出事的几个孩子都进过那老人的院子,肯定是沾上了什么毒气。”
春喜的父亲刘长兴在巷子里很有威望,他一说这话立马得到了一片附和。
“长兴,检查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也许不是被传染了呢?”父亲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刘长兴大概是不高兴了,他大着嗓门质问道:“那会是因为什么?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昨天就你家那个没进院子,结果其他人都出事了,就他还好好的。春喜他们昨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跟那老人多像!”
父亲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刘长兴已经带着一群人离去了。我感到事情超出了我的预料,之后将发生的事情已经远不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所能阻止的了。我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他铁青的脸色使我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
中午时分,刘长兴开始他的报复了。老人家或许早就该退休的窗户随着一声巨响彻底和老人说了再见。玻璃的碎裂声将大家都吸引过来。我躲在人群最后面,听到刘长兴用略显疲惫的声音下着他的最后通牒。我一抬头,目光透过人群和老人的眼神相撞,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绝望。一瞬间,竟有同病相怜之感。
我悄悄远离了人群,就像电视里的叛徒因为负罪感而不敢靠近刑场。耳边还能听到刘长兴愤怒的咆哮和人群的喧闹,第一次我对大人的行为感到厌恶,我多想说出真相,但或许已经意义不大了。
老人是在那天晚上走的,没有人看见他。只是当刘长兴第二天一早再次出现在老人屋前时,他发现听众变成了一间没有窗户的破旧屋子。对于老人的离去,大家都很高兴,即使在卫生所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后也是一样。父亲说老人走的这么快一定是已经准备了很久了,但愿吧。而我仍然和大家一起玩,仍然跟在最后面。也仍然不敢靠近老人的屋子。那地方一直无人问津,本就破败的老屋在老人走后似乎老的更快了,没几年便被雨和时间联手侵蚀得不成样子。
时间磨灭掉屋中关于老人的一切,但我却会永远记得那里曾有一颗和我一样的孤独的心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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