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早晨,我又一次站在了天一阁的大门前。带着一种期盼,又似乎是一种亲切,我跨入了门内。
我不明白自己在期盼什么,却知道亲切从何而来。这已是我第五次到天一阁了。身为宁波人,这样的次数算不得多,而每次的拜访,都能带给我全新的感受。
这第五次的拜访恰逢假期,大批游客拥入了天一阁。耳边导游的讲解显得极为聒噪,游客的大声喧哗更令人扫兴。天一阁里本不是这样的。于是我想起了曾经的那些宁静氛围。记得那是夏季的一天,我忽然想念天一阁,于是去了一趟。在那次的拜访过程中,我几乎没有见到什么游人。我静静地走着,体会着天一阁特有的气质,那种将书香墨韵融入小桥流水的巧妙结合。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像寻访古迹一般亲近一个恬静美丽的地方,感悟其中诗意,而又不受周围环境影响的机会并不多。毕竟,有太多的好地方被冠以“旅游名胜”之头衔,它们的倩影被小卖部的遮阳伞所掩盖,它们的文化内涵被千篇一律的导游解说弄得四分五裂,它们原本拥有的矜持在游客的喧闹声中荡然无存。记得当年在拙政园,我满怀欣喜地想要欣赏江南园林,却不得已随着旅游团走马观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而在天一阁,我能够从容不迫,闲庭信步,这的确是一种享受。
其实,我这次想去天一阁,却是因为惦记桂花。秋天,桂花算是天一阁的一大特色。东明草堂前面有两株桂花树,年代已经很久远,依旧是灿烂满枝头。漫步园中,空气里不光有桂香,还夹有古木、青草的芳香。天一阁本身的所在就很特殊。它与许多的旧房子一起,在车水马龙的闹市边静静站立。这片建筑群面积很大,从西门口一直延伸到月湖。其中小巷纵横,古宅也不少,似乎有许多名人故居。当月亮升起,月光笼罩着这片建筑时,这头的天一阁与那头的月湖,便仿佛缩短了距离。月湖的柔波,如同荡漾在橘黄灯光下微微展开的古籍封面上,涟漪舞动处,文化与历史悄然出没。这一切,与天一阁的书香四溢是多么契合。因此,即使望不见月湖的小洲,天一阁也自能夜夜凭栏对湖光。不知在天一阁中望月是什么感觉。我总想,照在天一阁中的那片月光,不该是轻柔的,也不该是过于皎洁的,它只是“清辉”,清亮又清冷。当一轮残月悬于空中时,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坐在藏书楼前,在月光下注视天一池,或是一遍遍地读那副对联上的字句:“抱残守缺,犹傲公侯。”
这是下联中的八个字。残,正是天一阁内心的那个字。月光之所以要清冷,月亮之所以为残月,皆是由于这“残”的内心。我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以我不高的悟性猜测,我觉得这也许是一代代天一阁人的一种自嘲。当年,范钦将财产分为两份,次子选择了万两白银,长子范大冲则选择了天一阁。此后的各代守阁者,也都循着范大冲的脚步,走了一条与世人不同的道路。他们都饱读诗书,却并非为了考取功名;他们也有萤窗雪案、青灯孤守的岁月,但只是为了研读、整理。在当时以科举为正途的社会里,这样的一种状态显得颇有些“特立独行”,自然也就招致质疑和讥诮。泛黄的书页,在世人眼里是残;为藏书不惜变卖家产,孤守着一座书楼,这在世人眼里更是残。也许就在这讥讽风行的背后,天一阁人将它转变成了自嘲,更转变成了自适与自豪。正是如此,“抱残守缺,犹傲公侯”的字样才显得格外醒目,其中的坚忍与淡定在几百年之后仍让人感动。
今日的天一阁,其实已是人去楼空。当年的万卷藏书,如今被放置在新的藏书楼中;而当年的藏书楼,如今也只是空对着天一池,静待过往游人的观瞻罢了。遥想曾经的书香浓郁,心中多少有些怅然。不过,也仅是稍纵即逝而已。书在与否,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感觉上的差别。若是书卷仍在旧址,便又多了一种厚重感与历史感,少了一点物是人非之叹,如是而已。记得看到过一句话,说湖是城市的眼睛,有湖的城市是幸运的。那么我想,藏书楼的存在,更为城市的心添上了美丽的一笔。傍湖的藏书楼,是历史的馈赠,是时间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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