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郑
我家河坝有一亩沙地,多年种植玉米,比种麦子保收。我不知去过多少次,只有在20XX年八月一天早晨的一次,使我感动不已,肃然起敬。我是在一场大暴雨冲淹玉米地后第九天上午去的。
大自然是无情的。那是今年八月21日晚,我家那亩玉米遭受了厄运。那夜雷霆炸响,天裂地开,闪电的深处是看不透的黑暗,亮光一闪间只看见雨柱如泻,屋檐下挂着晶明的大瀑布,闪电过后的间隙里,整个世界处于混沌之中,大地如飘浮起来象流走似的,房屋如飘在怒吼的海涛上的小船。妻子向我身边靠了又靠,我感到她颤栗的身体。我看着玻璃窗发呆,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四周的雨声,水声,风声,闪电企图避开混沌,连续几次,劈开的明缝瞬间合拢了。电早没了,油灯盏早不准备,备下的蜡烛也找不到,我和妻子在黑暗里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那夜雨停后,我和妻听到河坝洪水流淌的吼声,我想一场大雨给一亩不耐旱的沙地里长的玉米也解了饥渴,不由对妻说:“咱们的玉米可救了,秋后又有玉米面吃了。”妻也说:“别看是沙地,每年由于秋雨较好,地还没哄咱呢。”我看着发亮的玻璃窗心里明白,妻子靠着一亩玉米,每年喂二十几只鸡,一头大猪,一家子大人娃娃吃得生活有蛋有肉,连村里许多人都羡慕呢。我小时没娘得早,是玉米粥喝大了的,很喜欢吃玉米搅团。我和妻把一年积攒的人尿肥,猪鸡粪整细,利用三余时间全都运到那亩沙地里,有时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指望秋后有个好收成,玉米种下去,发芽,抽青长势良好,妻子望着碧绿的玉米苗比别人家地里的长的还高还绿,一双杏眼闪着亮光,眼睛里流淌出金黄的喜悦来。
第二天,妻子起得早,不知啥时出门去了,我躺在被窝里睡觉赖着没起来。忽然妻子进屋推我,说:“不好了,蕃麦全完了。”我问:“咋了?”“娃娃吃嫩蕃麦个儿都没啦!”妻忙着穿长雨鞋找农具,我也忙穿衣服。
我和妻子到河畔玉米地边,我一看傻了,心里如发生了一场空难:地里滚满了石头和泥土团,玉米苗不是压在石头泥团下就是埋在淤沙里,没有站立着的一棵茎秆。原来,洪水泛滥改道从上游越过地塄冲进地里,沿地向下流淌过,带进大量石头、泥团和沙砾,打、砸、淹、冲、压,那会有站着的玉米苗。地畔的一排白洋树也被石头砸得白花花地脱了树皮。玉米地成了乱石滩。我把一些大石头翻滚出地塄,妻子站在泥水里扶起浑身泥土的玉米秆,她扶过的玉米秆虽然根部拥着泥土但还是都趴在地面上。儿子也来帮忙,和母亲一起扶苗、培土,他浑身都沾满了泥。我搬完石头也去扶玉米苗。我把玉米秆扶起,但玉米穗叶上沾满泥怎么也立不稳,我把根部往端弄,扶了十几棵,根部都发出断裂的脆声,甚至近十苗根秆分离断成两截。我说:“别弄了,白费功夫!”妻子一脸失落从地里走出来。我对儿子说,把地边的花椒树扶起,要不明年种地连地界也弄不清。我家的地邻的地是另一家人的地也冲没了,两家地中间栽着一排花椒树。一家三人把全部的花椒树从沙里挖出扶起。以后,几天没到过地里来。这几天妻一说起来总是说,今年我家啥也没了。
过了七八天,我想起花椒树梢沾的泥土没弹抖,就去了河畔那一亩沙地。那是早晨去的。我忙完花椒树后随意在地里转悠,来到妻儿扶持过的玉米秆的地方,发现一些玉米叶上还沾着干泥巴,伸手去弹弹叶子,泥巴抖落了,秆减轻重量往高处伸伸身子,但拾不起头,我双手小心拈起玉米穗,玉米穗被泥裹成了棒子,我诧异了:穗轴从泥棒子中部的泥巴里弓出来了,嫩黄嫩黄地弓成了新拱桥。我心里不由颤动,没想到身陷泥泞中的玉米有这么坚强的生命力!它们是被洪水蹂躏过的被主人遗弃了的生命!我把才长出嫩棒子的玉米秆再扶一扶根部踮上泥土,把下半身压在沙里的秆再挖一挖让棒子露出来。我每施弄一株玉米秆,都会感到一股生命的力量在我手中跃动,那样强烈!那种生的欲望使我震惊。几小时后我汗淋夹背准备回家,忽然发现一块无苗的泥壳上裂出一条缝约有二三厘米那么窄,我弯腰用指甲抠开,原来是一段玉米秆的花穗部分,也长出黄嫩的新枝。几天来,它是含着一种怎样的力量在没有阳光的环境里顽强的冲破坚硬的外壳不屈向上的,那是足以擎天撼地的生命力,使我肃然起敬。玉米如此,人何以堪?妻子见我好久没回来也寻到地里,我一一指给她说了,她说:“玉米就象发生了一场车祸,玉米是养活人的庄稼呀。”以后,每天我或妻子都要到地里去看看去打点。秋后,把玉米棒子收回来,剥皮,脱粒,晒干,秤上一量还二百三十斤呢。
20XX年八月那天玉米地里的震撼,使我应许自己,绝不能辜负生命。虽然生老病死无法抗拒,担让有限生命发挥出应有的光彩,却掌握在自己手里。单单就属于自己的生命,我要好好使用它,无论或福或祸,遇喜遇忧,都要勇敢地活下去。
邓朴方说:一切生命都是伟大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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