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大眼睛,不放过这个年老的女人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
我看见,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稻草堆里烧着火,那满是沟壑的苍老脸庞在火焰中忽明忽暗,与昏暗的灯光、跳跃的火焰融合进了浓墨般的夜色。她的眼皮微阖着,只是在炉灶里的火焰渐小时,她能立即从身旁抓起一把稻草塞进灶里,看着稻草立刻被火焰吞没,眼睛深沉而睿智。
这是我回安徽拜年的第一天,仍沉浸在外婆患上老年痴呆症的事实里无法回神。脑海里又浮现出舅舅的话,她总是絮絮叨叨的,也愈发忘事儿了,有时候连谁都分辨不清楚。可她分明认得我是谁啊!
夜色晕染,雪花无声地飘摇又落下,屋内灯光昏暗,只有炉灶里的火在跳跃燃烧。天真冷!我想。来的时候没带衣服,如今冻得手脚冰冷。我沉默着,内心在与寒冷作斗争。突然手被一股温暖包裹,我敛眉,入目的是一双苍老嶙峋的手,这双大手裹着我的手伸向炉灶口,火光跳跃的时候我感到了无比的温暖。“裤子穿少了,冷哟!”安徽方言特有的温软口音里包含着疼惜的斥责。我看见,她有些颤颤巍巍地从稻草堆里的小板凳上站起,佝偻的背已和地面平行,就像是在给我鞠躬。我蹲下身平视她,笑容恬静而温暖。我用生涩的安徽方言开口道:“你别忙,我不冷。”她仍是看着我,目光不知何时有些浑浊呆滞,反复絮叨着一句话:“裤子穿少了,冷,裤子放哪儿去了?我来找,我来找。”
终于,她从一个老旧的柜子里翻出一条像夜色一般的裤子,她将它折在臂弯里,走到我面前给我。我望着她关切而喜悦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条裤子根本不适合我呀!二哥冷眼看了一天,这时终于憋不住了,语气有些冲:“她不冷,你非拿出来干什么,一天到晚烦这个烦那个!”我恶狠狠地瞪了二哥一眼,从外婆手里接过裤子套上。肥大的裤子直往下掉,我用绳子绕了两圈,又将裤腿向上卷了两道,这才勉强穿上。看见外婆苍老的脸在火焰摇曳中忽明忽现,眼神幽深而温和。这幅画面定格在我心里,真是永生难忘!
每每回想起这幅画面,鼻酸欲泣时,我总是告诉自己:人是会老的,牙齿会松落、眼睛会昏花、手脚会变得迟钝,但思想和情感不会停滞;人也是不会老的,老去的只是容颜,时间会让一颗灵魂越来越动人。所以,当你老了,头发白了,靠着壁火,睡意昏沉时,我会静静地爱护你那永恒不变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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