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这两句词因其“唯美”的抒情而获得大量粉丝,近来在网上被广泛转载,甚至翻版为各式的“长发及腰”体抒情。一次痴情的等待,因为“长发及腰”而显得格外缠绵缱绻,令人柔肠百转。但是,我却从那个唯美却多半无望的“待归”中读到了深深的悲哀。
词中的女子大概正值青春年少,还不懂得“待我长发及腰”过程中可能遭及的社会动荡,人事变迁。塞外漫漫风沙也许会让将军空老玉门关,会无情吹散当年许诺“归娶”之人的萧萧白发征夫泪,更多的时候,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待闺中女子长发及腰,所有亲情的悬望,成了无情历史中的一声叹息。山河改了风貌,红颜黯然枯槁。
于是那个等待,只能停驻在唯美的词中。
也许你要说,如今太平年间,何须为那些战乱时期的悲伤往事嗟悼。我们与亲人朝夕相处,谁也不会转眼之间走上战场;每天离家归家成为固定的程式,又岂会转眼又无家可归的悲伤?
可是,人生走向谁能说得清呢?有多少等待是理所应当、必定实现的未来?
那个寒假的下午,斜阳将高速公路烘托成一片金黄。就在那个高速公路收费站,停车等待的那一刻,我看到干妈一家的车子就停歇在另一条通道。我们到北京他们去内蒙,真是太巧了。两个妈妈下车来寒暄了几句,我看到对面那个车窗里姐姐的侧脸。我们懒得下车,便只摇下窗子挥挥手打了个招呼,约着等回宁我们再一起去亨利之家吃牛排,正好可以交换一下我们两家一起去音乐台玩的照片。……
谁知斜阳下那个车窗里的姐姐侧影变成了永久的定格。初春的一场意外使我们的约定化为云烟。回想起来常常会觉得心惊:当时的一时懒惰没有下车,谁能知道命运会残酷地突然拐弯!
不,命运从来不会开玩笑。它只是趁你不提防漫不经心地改变着我们的人生。
当我看到少年迅哥儿在百草园里玩得不亦乐乎,却终究要被带到三味书屋里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我仿佛看到爷爷带着童年的我在园里跟各种飞禽爬虫对话,白天看花树里穿梭的蝴蝶,夜晚拿手电筒照着捉蜗牛。我总嫌爷爷捉虫动作太慢太笨,嗔怪他不能找漂亮的瓶子给蝴蝶住。爷爷只是说:“爷爷老嘞……”
后来爷爷和奶奶在万里之外的姑姑家帮着带刚出生的表弟,两年才回一趟家。我常常怀想起以前放学归来爷爷下的那碗牛肉面。
可是,我们隔着一个太平洋。
爷爷只能从电话里听到我长大的种种消息;我在微信里跟爷爷说想念他的牛肉面,爷爷说:“下次回来给你做啊。”爷爷说话比以前缓慢,也不如从前清晰。是啊,爷爷七十几岁了,怎能比我十几岁的少年更灵光?忽然就担心等下次爷爷回来,他的白发更多,步履更加蹒跚,眼神也分不清牛肉面作料该如何增减……
梦里常听到太平洋惊涛拍岸,带走思念几许。微信传来的照片里,爷爷的面容十分苍老,背影也开始有些佝偻。也许,我真不该嫌爷爷唠叨……
那个流水席家长会后的黄昏,我和妈妈一起在学校操场外围散步。夕阳无限好,洒在居民楼前的篱笆上。我蹲下摘了一朵雏菊,忽有所感,说:“妈妈,以后我越来越大,这样和你一起散步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我真喜欢这样优美的黄昏。”妈妈没有说话,搀起了我的手。
我学业渐重,朋友愈多,几乎不再有跟妈妈散步的机会。妈妈总是感慨以前每年都带我周游各地,这几年却“带不动”我。不去,不想去,没时间,作业多,有事呢,……我总是这么回答她。去年夏天,她叫我趁中考结束一起去内蒙草原玩一趟,我惦记着“穿越火线”战队的积分和约定,断然回绝了,宁可宅在家里“畅游世界”。我说,等我以后学成归来,带你去周游世界。
那个漫长的暑假,妈妈一个人去了河北,山东,成都。
妈妈说:“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我们去远航,现在的每一天,我都是以惜别的心情来对待。”她默默收拾了碗筷去厨房。妈妈洗头吹头又清扫地面,叹了口气,“唉,又掉这么多头发呀。”
我忽然读到了那些优美黄昏的悲伤。我想起上次晚上托福课后她来接我。夜风很好,我们决定步行回家。我一路和她谈讲着班里的事情往回走。我沉浸在自己刚写的初中回忆篇里,放慢脚步正好让妈妈的高跟鞋步伐跟上。偶然侧脸瞥见,我早已高过她一头,正好可以看到她头顶的发梢由密渐疏,由润到枯……
忽然心中有一些不安,也许,我不该总嫌她烦,那些有她烦着的安心日子被岁月压扁,拉长,就像风筝抛出了线……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好像忽然读懂了那个古代将士漫漫等待里的悲伤。我们这个年龄还没有懂得离别和思念的分量,也会轻易留下许多关于等待的诺言。“等我长大”“等我归来”……不提防漫漫等待中,亲情可能会经不住流年,生命的各种侵袭,时空的阻隔,都可能会让美好的等待变得苍白。
有一天我终将远行,亲情的悬望从此便成了长长的航线,成了网络上的牵念,成了东邻西舍闲聊时的一个单薄的名词……
何必把时光留给等待?依然是每天的叮咛,锅里的菜香,归家的守望。那么,让我们珍惜所有在一起的日子,与其把明天留给等待,不如让简单的今天更温暖。
本文来源:https://www.010zaixian.com/zuowen/dengdai/140909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