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一)我生长在芜湖边上。我抚弄着柔软的长裙,贴身去荡开水上一圈圈的涟漪,波纹映出了我白纱般惆怅的身影——我,是这江水赐予的女子。芦苇如同银子般在月下闪耀,我就这么轻轻地倚在船边上,静静地听,然后,月光泻在苇边无垠的水面上,我有一支玉箫,我用它悠扬着这人间最动情的歌声。箫声咽,我知道,我的生命,属于水里的梦幻,永远永远美丽的梦幻。——我叫苏小小。
(二)我在小舟的摇曳里,静静地回味着娘的故事——我从没见过娘,听妈妈说,娘是在生下我的时候,投水去了的。大概也是这样的湖吧,一定是的,只有这样纯净的水,这样专情的水,才配得上我那美貌的娘,痴心的娘。娘,如果,你知道女儿也像你一样,你,会恨我吗?娘,你,也爱这片水吗?
(三)他在我十六岁那年去了。骑着那匹高大的白马,苇草一样颜色的白马,上京去了。我在江边的阁楼上,陪着他喝了许多,喝到他醉了,我也醉了,我轻轻地敲击着笳板为他歌着小令,然后他说,等我,一个秋。我哭了,我知道,我会等他。也许,一辈子。
(四)一年了。两年了。妈妈说,她等不及了。我仰头,喝下这杯浊酒,然后,第一次在她面前,放肆地笑了。早就有人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我微微瞥了一眼,挑出最炫目的胭脂,刻意涂抹着,我说,我是全天底下最迷人的女子。我哭了,泪在心底。酒杯在绫罗绸缎间传递着,和着楚楚衣冠的男子们永不满足的目光,和着纤纤细腰手绢下吃吃的笑语,和着桌下三寸金莲不住地挑逗。我笑了,拾过酒杯,拔下金簪,搅动着这据说是从塞北带来的顶好的酒,然后,高高举起。 从那个男人面前半尺不足的地方,倒下去。放荡的笑声停住了。小小,你醉了。我坐下来,抚弄着白玉般的长箫,含在唇边——泪从箫边滑落,融入了那一夜,如水的月光。于是我转过头来,满满地,斟了一杯。而这一杯,让许多我不认识的人,倾家荡产。我说,我喜欢。
(五)十九岁了。华丽高大的马车在街边驰过,我习惯性地撩开窗帘,就像许久以前,凝视着窗外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吵闹,我会对着当镜梳妆的女孩,微笑。马车辘辘划破了这街的宁和,我看到所有人盯着我惊异的目光,我冷笑着,我知道我在挥霍着我的青春。我是全天下最美最美的女子,我在等待着天边最远最远的那个人。一轮残月爬上白苇梢头,碎银一样的月光铺散开来。昨天梦里,我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夜晚,如水的夜晚。
(六)我想,我再也离不开这片土地了。大片大片的芦苇在风中摇曳着,江水,涌动着,一次又一次。娘,我回来了。我知道,我的生命。属于水里的梦幻,永远永远美丽的梦幻。
(七)一轮残月。一夜江潮。一声冷箫。我轻轻地念着,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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