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当走在那桥上,望着桥下新建的一排排楼房,心底变会涌起一股伤感,又仿佛是久久寻觅而不得的失望。
我十分清楚地记得,在这儿盖起排排楼房之前,在这儿铺起钢筋水泥之前,这儿确确实实有过一片田。那是一片广袤的农田。
我颇爱黄昏时分到市郊散步。漫步在桥上,向桥下望去,便是那田了。潺潺的小溪流水轻健欢快地在田边奔涌而过,踏着晶莹的鹅卵石,激起灿烂的水花,画出美丽的旋儿,温柔地拨动着岸湄上的纤细鲜嫩的弯草;小鸭崽们成群结队地在田间地头追逐打闹,从黄瓜地到白菜地,又从白菜地到豆角地,总之脚下得闲到处乱跑,有时还一个接着一个地一蹦一声“扑通”地跳进浅滩里洗澡澡,打水仗,扑扇起四溅的水花;比起小鸭崽来,老牛倒是安分得多,我看过狗在地上打滚,但从未瞧见老牛在地上打滚,它们在自己的“地盘”上俯首低吟,往田垄里闲走几步又退回来,深沉得像一个诗人;青蛙是有的,初夏它们就爬出水面来唱歌了,但秋天才是它们大办音乐会的季节,此时它们人最多,声最响,总能引得路人驻足倾听……
那田不光是动物们的乐园,也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喧嚣中的都市人感受自然的好去处。每逢放暑假,我便迫不及待地把沉沉得像装满砖头的书包一扔,也顾不上系好鞋带,飞也似的和伙伴们疯跑到田边的浅滩上打起水仗来。大热天的,头皮晒得都快烧起来了,在水里泡泡,别提有多爽了。不过,真可怜了那些在一边畏畏怯怯看我们降温而不敢下水的小鸭崽们,它们直是哇哇地大叫“热”!待我们玩过瘾,上岸到田里避暑去了,那群快给烤熟了的鸭子便朝浅滩蜂拥而去。哗哗的水声倒把卧在田间的老牛惊醒了,它探起头来,瞧了瞧又躺下了。假如不巧只有我一人出来,坐在菜地旁纳凉或到浅滩边捡几个螺蛳玩也挺不错的。从那田上吹来的风,是如此清润凉爽;那田间的万物,是如此通灵有性;那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青绿的田,在夕阳的红辉下,是如此迷人美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个什么味儿?我想就是这个味儿!
或许美好便是导致毁灭的祸根!
终于有一天,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在黎明的一片寂静后发生了。十几个暴徒每人带着十几把匕首,来到了那田,它们简直就是一群魔鬼,从地狱里逃跑出来的,要为它们的越狱成功进行一场盛大祭祀。祭品,就是那田。它们隆隆地叫嚣着驶过农田,刨开无数道伤口,露出鲜红鲜红的血肉。。。。。。
开工那天意外地下雨了,好大好大的暴雨。雨水激愤地冲刷着已血肉模糊的农田,那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溶进了洪流,泄入了咆哮着的小溪,仿佛天上坠落了一滴巨大的含血的泪,以致沿溪数百米都泛红了。施工被迫中止,雨棚中的工人望着那“红流”,出神,无神,直是叹气。
那是滋养了人们千秋万世的血液呀!
后来,便是一层沙石,一层黄土,一层水泥地铺了上去。再后来又加了一层瓷砖,建了一道河堤,盖起了一排排楼房。最后啊,还有谁记得有过那么一片广袤青绿的农田,除了那些参与屠杀的人,那些目睹屠杀的人以及那些与那田有着深厚感情的人?
如今啊,在那不见天日的地下,确乎有一个幽怨的声音在呼唤着,日日夜夜地呼唤着。于是我每逢日落便去那桥上寻觅。可是,它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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