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你看到了些什么?”老者迎风而立,眼神悠远宁静,悬崖上的风冽冽,卷起白色衣袖。
他打了个趔趄,又慌忙退后几步,“师傅我看到,看到了黄土,还有苍穹。”
老者捋了捋胡须,不言,半晌后带他离开了山巅。彼时,他为六岁孩童。
六年后,老者依旧仙风道骨,眼角却悄悄寄生几缕细纹。“告诉我,这次你看到了什么?”沧桑的嗓音很快消弭在云雾之间。
白衣少年眼神凝视前方,脚步不再退却,他垂首,“恕弟子愚钝,眼前仅有寥寥云柏,疏疏草木,渐远处则只云雾缭绕耳。”
老者抬首,噙笑,“徒儿,云下的才是风景。”少年懵懂的眼中布满疑惑。
又三年,徒弟习得穿云望远之术,师傅的白须更添了两寸,随风微起。
不待老者开口,徒弟迈步至崖前,屏息凝神,眼前一派繁华,大街小巷,烟雨画桥,瓦肆酒旗,绫罗锦绣,徒弟震惊于他目及的另一个世界。他转身抱拳:“师傅徒儿已视得云下之景,果真妙绝,恭请师父允许弟子入世磨砺,探那尘寰之味。”年轻的脸上隐隐透露着跃跃欲试的情绪。
师傅但笑不语,只挥了挥手,允了一腔豪情。伴随一声破天长唳,天空中,一只雏鹰正展翅翱翔,傲视天下。
三年中,徒弟走南闯北,广交天下豪杰;又四年,徒弟不再漂泊天涯,做起了生意,坐有良田大宅,僮仆数十。月圆月缺,潮起潮落,徒弟的心亦起伏跌宕,期欲知人之真味。近年来的金银珠玉,美食珍馐使他渐渐厌弃平淡奢侈的生活,于是他回到了山上,再寻恩师。
师傅拄着黑木拐杖,慈祥的望着他的关门弟子,再次把他带到了悬崖前。“现在,你该看到那些你所最应该看到的东西了。”
徒弟吐了一口浊气,从山巅俯瞰。他看到富丽堂皇的宫殿,头戴朱砂的官员;他看到万里江山如画;他看到炊烟袅袅,阡陌交通;他看到士兵走卒,渔民农夫;他看到护城河环城而淌。他握紧双手,久久才松开,他的眼神充满坚定,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师傅,我懂了,这山水百姓,才是我应该看到的!”他单膝跪地,白色衣摆扬起尘埃,三个响头,掷地有声。师傅的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去吧。”
四十年后,徒弟再登山巅。他已逾花甲,多年来,他为官清廉,为民造福,长期的官文批阅使他明眸不再,但他的气息是从未有过的祥和。师傅已化作一抔黄土,留给他的只有几句谶言:“初始,所视乃惧;尔后,少年无功触远;再长,则年少气盛,志在万里逍遥;至所悟于世,即国民终入于心,不负此生矣。”
徒弟把目光再次投向崖下,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又看到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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