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新栽了几株兰花,稀稀疏疏的绽放在后操场偏僻的一脚,缠绵的风绕过,偶尔会剖开柔软的花瓣,在结伴的学生鞋底留下汁液的吻痕。
放学铃声唤醒学生们飞扬肆意的生命,她难得没有刻意拖堂,谢绝了几位捏着书本请教的学生后,她来到后院的车棚,朝着离家相反的方向驶去。
再次停下单车时,面前已然是一家装修精致的花店,淡雅而清新的花香透过玻璃门的夹缝萦绕在她的鼻翼,她不经思索便抬脚踏入,再次骑上单车时,车筐里俨然多了一捧花叶秀美的兰。
随着路途的不断递进,她的心思也顺着天际越飘越远。
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病房内,手里握着刚买来的新兰,轻轻插在病床前的花瓶里,动作行云流水。
她将遮住脸颊的碎发别在耳后,嘴角的笑容柔软又无害,然后她柔声道:“林同学,今天的花还喜欢吗?”
眼前的男生留着细碎的短发,长相俊秀,他的眼睛犹为好看,虹膜是异于他人的琥珀色泽,只是注视着他的瞳眸,就仿佛身临俊秀的远山,即使他的瞳孔空洞,视线了无焦距。
“谢谢赵老师,我很喜欢。”少年双唇微动,嘶哑低沉的音色倾泻而出。
她不言,只是放柔了神色,俯身静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少年喜静,无声的环境反而会让他心情愉悦。
其实他以前并不是如此。
少年以前同其他同龄男孩一样。他爱嬉笑跑跳,喜欢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他的人生履历短暂却光明遍布,他成绩优异,性格开朗爱笑,做事认真负责,一直是她的得意门生。
大概是上帝太过于狭隘吧。
梓树般盎然的少年驾着单车行驶在晚归的路上,道路年久失修,又太过于狭窄,以至于当酒驾的车辆朝单薄的他奔涌而来时,他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于是他被撞飞在道路中央,亲眼看着温热的血液从头上和腹部溢出,感受着一下一下逐渐脱离他独立的心跳脉搏,最后,或是不甘或是认命的闭上双眼。
万幸的是,肇事者是个风评良好的企业家,他及时下车查看,将这个临近死亡的少年送往医院,他请求庭外和解。少年家境贫寒,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支付治疗所需的大笔医药费,少年的母亲含着泪同意了企业家的请求。
手术过后,经过两天两夜的生死搏斗,少年终于苏醒,他的母亲喜极而泣,漫长的等待几乎将她逼疯。
但接下来,少年的话语将她脆弱的心脏再次掷入深渊。
他说,怎么没有开灯?
他说,我眼前好黑。
他说,妈妈,我是不是瞎了。
检查后,医生说他大脑两侧的视觉中枢受到损伤,已经是全盲的境地。
她不知道当时听到这个如同死亡宣告的话语后的少年是何种心态,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种坚韧让少年振作甚至脱胎换骨,她只知道,对于一个豆蔻年华的孩子来说,这太过于残酷了。
无尽的缄默蔓延在空气里,单薄的少年有些执着的望着窗口的方向。她寻着他的视线望去,医院草坪上也栽着几株兰花,花瓣的形状尤其好看。
看着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少年,她只觉得有股热流冲向眼角。
“林同学,窗外……”
“窗外是医院的草坪,天很蓝,几个病人在散步,是不是还栽了兰花?”他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
“对,和老师买来的一样。”
“老师,谢谢你。”
“不用道谢,你永远都是我的学生。”
“老师,我知道您为我心疼。”少年顺着她清浅的呼吸声看过来,“其实我根本不为自己痛惜,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总是让母亲伤心。”
“我现在只想趁着还没彻底瞎掉的时候奋力一搏,我不想再让母亲为我流眼泪了。”
“这个世界那么的那么的美,它流光溢彩,充满生机,即便是为了它,也要认真的活下去啊。”
泪水决堤,她的眼前也不甚真切,有一些人,从未被世界友善相待,但他们看向世界的目光却从始至终都透露着显而易见的温柔。悲惨的人有太多,太多的人活得卑贱如尘土,要始终怀着一颗盈满爱意的心,用心去爱自己,爱全世界。
从少年身边离去,她跨上脚踏车,几瓣兰花的细叶遗留在单车的前框里,尖端早已被氧化腐朽殆尽,尾部却仍旧生意盎然。她静静凝视了几秒,终是没有同往日一样抬手将其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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