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似民国间明眸皓齿的大家闺秀,不像夏一样充满了活力,不像秋一样萧索,不像冬一样冷傲。她就那么静静坐在江南古廊的一角,淡淡地笑着,笑着看着那些花儿们争鲜展现它们那高贵的身世,娇好的面孔,被阳光拥簇的它们眼里还是有对她的羡慕。年轻的树仍是她最忠诚的追求者,即使根已经深深驻入大地的皮肤里,不能追随她的脚步。但它们就那么静静站在那数年为等她的一次回眸。你永远不会想到,这么一个美好的女子在四月的某一天,在那双明亮的眼睛中蒙上了一层轻纱……
“清明节要让孩子去扫墓吗?”“嗯,还是别让她去好了,你知道的我们都会睹物思人,何况孩子。”“嗯,也是。”停在门柄上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隔了一扇门的话却造就了两个世界。我无力地靠在门板上,泪水就那么直至掉下来。窗外下起了淋沥沥的小,那雨珠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到地却不再弹起来,我看见她穿着蓝色的旗袍站在雨帘中静静地看着我,我看见她的目光空洞和她脸颊上的泪痕。父母的话仍如咒语一般在我的脑海里一篇篇播放,她的身影渐渐模糊幻化成了伛偻的身影,那个身影朝着我伸开了双臂,轻轻唤着我的小名。
每每空闲之际,父母会带着我去看奶奶,每次车还没开到,就能开到有一抹身影静静伫立在那。见到我们来后,那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奶奶喜欢画水墨画,每次去看奶奶,父母总是和爷爷扯一下家族里的事,再控诉一下谁谁。而奶奶会拉着去她那满是墨香的屋子里。每一次,我就那么静静坐在藤椅上捧着一本书,品着家乡的茶。奶奶就在那慢慢挥着她的毛笔,在宣纸上留下优美的舞姿。奶奶优爱着春天,在奶奶一生中春景的小墨画在占了大多数,仅是一点墨,仅是一只笔却画出了春的秀丽和炫丽。那一年,我看见她站在窗外,还是那一身浅蓝色的旗袍,她的脸上是少女般纯粹美丽的微笑,奶奶像似也看见了她,笑着说一声:“还是春天最美啊。”夕日欲颓,那抹淡黄的柔色系阳光爬上了窗台,我望着奶奶日渐伛偻的背那日渐发白的头发,心里泛起一阵酸。如果,那次我知道这是她生命尽头最后一幅“水墨画”我一定会把奶奶的背影一点一点刻入眼睛中。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奶奶离开后,岁月将那每一幅水墨画打开,上面刻满了奶奶无意的爱。在奶奶的画房中,奶奶尤其珍爱那个砚台,一个雕刻着青花瓷的砚台。然而,有一次我在奶奶的画房里玩耍,却不料脚一滑,手一抓,地板发出吱呀的声音加上一阵清脆的破碎声。低头一看是奶奶最爱的砚台碎了,正当我不知所惜的时候,奶奶冲了进来,她的视线扫过那堆碎片,上前来问我说:“怎么样,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让奶奶看看有没有受伤。”我一言不发的样子引起了奶奶的注意。“是不是摔疼了?”我摇摇头用手指了一下碎片的地方,奶奶的身影僵了僵,却笑着对我说“没事没事,奶奶还有,别自责了啊。”可是,亲爱的奶奶我在你眼中明明看到的是泪花与伤心。许久之后的一个下午我才明白那是爷爷亲手做给你的。
那年的春天,奶奶画完她人生的最后一幅水墨画,从此一觉不醒,那年春未,画房外面全是人们的哭泣声。我懦弱地躲在画房里,用泪水一遍遍洗着记忆,我始终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始终不能相信那个老人悄悄地走了,正如她悄悄地走进我心里,透过泪水,我看向窗外,看见那依旧穿着淡蓝色旗袍的女子站在奶奶的灵堂前低声抽烟了起来,随即天下起了小雨。哭声雨声夹杂成了一片冲毁了我的世界。
江南的雨很柔很柔,溅起的水珠也沾湿不了人们的裤脚,好几段时光就那么被时间冲淡了,只有她,只有那个穿着淡蓝色旗袍带着柔柔的笑的女子一成未变。看着人们口中说的明亮的双眼中夹着一丝忧伤,我想她也和我一样,把一段记忆封存在了春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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