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离开了很久,在路的尽头,却看见凛冽的寒风中,她还站在那里。
单薄瘦弱的身躯,在风中微微摇晃;风刮过,连着她满头斑白的发与落叶一同旋舞。她颤巍巍的捧起腰间的藏蓝围裙,无声的抹泪。
大约,是不舍得我们走吧。
也许对她而言,春节不过是短暂的欢乐。儿女们回来三四天,便又各自散去,留给她一整年的孤独。
她这一生,八十多个春去冬来,八十多个春节,如传奇般,各不相同。
1927年的夏,她刚出生,那年春节,全家人因她而欢乐。
1944年的冬,她穿着红嫁衣,被红顶黄流苏的轿子抬到爷爷家,17岁的她,面目清秀。这一年的春节,她第一次离家。这期间,战争不断,硝烟弥漫,烽火四起。
后来呵,有了孩子,贫穷的家,日子更难熬。新中国成立了,日子还没好起来,又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后来又闹文革,整天打倒这个,打倒那个,她也挺过来了。
再后来,孩子们都长大了,成家了,她又有了孙子女们。她却老了。渐渐的老了,孤独了。儿女们的儿女也长大了,当兵的,做生意的,做工的,做官的,上大学读中学的,都有。家里的房子重新砌过了,楼房有了,彩电有了,空调有了,连她怎么也闹不清的网络也有了。
可是,老人的心里,空了。
她时常搬张小板凳,倚在墙根下想事情。想到好多年前孩子们围着她要吃的情景,想到丈夫带她捕鱼的情景,想到红卫兵到处砸东西的情景,想到半夜小鬼子放炮的情景……想着想着,老人似乎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充实了点儿,于是,就着暖暖的阳光,睡了。睡梦中,不经意地,又将那些回忆的片段,散落了几许在时光里。
春节我们好容易回到了家。老人高兴的团团转,不知该做些什么好。最后,拉我进了房,给我看她攒了一年的鸡蛋,腌了一冬的腊肉。风干的橘皮一样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神采。已然浑浊的双眼,竟有晶莹的光在闪,是泪吧。老人太开心了。
晚饭时,上大学的哥哥只匆匆扒了几口就钻进房间上网了,大人们吃了一点便去打牌了,留下她,望着那一桌丰盛的,她忙了一下午却未动几口的菜肴,叹了口气,默默地收拾碗筷。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大家各忙各事,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听见老人与枯树的叹息:“都忙,都忙啊!”
第四天,儿女们开始要走了。老人苦苦挽留:“再呆几日,再呆几天,就几天,一年才回来一次。”几近哀求的声音,隐没在众人的话语中,如同一滴水落入海洋,再寻不着。
于是老人只能无奈地任他们离去,或者,想方设法给他们带上自己积攒的鸡蛋、大米。
然后,又是一年长长的期盼,等待儿女们再次归来。
我的奶奶,八十三岁。经历过抗日战争、内战,自然灾害,文革。八十三年,风风雨雨,老人一路走过。她心中的事儿,太多太多,堆砌成一座无人能入的城。
繁华落尽,喧嚣过后,红尘往事,已如梦。俱如烟,悲凄凄,唯留深院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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