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着天空中的几只风筝,我的脚步暂停下来,落日的光像是燃烧了所有的时光一般,覆盖所有来时的路,钟表与指针的私语仿佛也静止了。我一动不动地望着风筝。我望着,一直望到自己七岁那年的夏天,一直望到有稻香弥漫的阡陌,一直望到彼岸,望到那个放风筝的少年。那年夏日的时光,该是我童年中最温暖的光阴吧。
流年暗转,仲夏薇忙,早已过了放风筝的季节,况且那是山村,遥远又安静,温柔且荒凉。道路坎坷不平,陌路上铺满缠人衣角的荆棘、杂草,极不合适放风筝,况且我素来是不喜欢风筝的。
我也不喜欢最初的山村,荒无人烟的深山里,流水太清,晚霞太艳,岁月像一匹织布机,把十里稻花织进去,把山间的啼鸟织出来,把鸣蝉噪蛙织进去,吱吱呀呀的摇动之后,却是一样的花色,一样的单调。
后来,远方来了一个单薄的少年,当斜阳照着他伶仃的影子,晚风吹着他清澈的眼神时,他用温和的微笑打量我,我也在打量他。我知道,他是我远房的亲戚——我的最小的叔叔,比我大不了多少,于是我叫他哥哥。
孩童的好奇,让我把目光驻留在他身上——当我逗弄房子里的小狗时,他静静地画着风筝的草稿;当我用米粒去喂爷爷养的鸡鸭鹅时,他在不远处的数林里捡拾干枯的竹枝;当我抱着爱粘人的慵懒的花猫玩耍时,他背着压着他身子佝偻的柴捆冲我笑:“我们一起做风筝,好不好?”
夏日的山村多风,温润而凉爽,大大的香樟树在我们身后投下巨大的影子。他先是照着草稿的样子,把大大小小的枯竹摆成风筝的形状,再调整合适的角度,平时藏着笑意的眼光里此时满是严肃,似乎有什么深邃的东西直达眼底,瞳孔里的光仿佛是破晓而来的朝阳,带着不顾一切、穿透一切的力量。
他可以几小时几小时地制作他的风筝,不知疲倦,而我只需为他递胶水、剪长长的线和裁剪灵动的薄棉纸。几天后,风筝做好了。风筝做得很灵动,上面是一只兔的图案。接下来的时光,我们在放风筝中度过。他告诉我怎样拉起线,怎样快速的迎着风奔跑,怎样把风筝高高的拉起,让它在风筝平稳又矫健的滑翔……现在他的手中收放自如,我望着他飞扬的衣角,觉得他也是只风筝,随风飘荡,忽上忽下。他全身笼罩着太阳的光,仿佛随时要飞到大山外的世界去。我惊呼,我尖叫,我赞叹,我拍手,我笑,我跳,我追。我们坐在树下,抱着风筝,看着夕阳斜堕,放出最后的光彩,在被随后而来的黑夜渐渐吞没。
风筝攀着长线摇拽在天空中,升腾,翻转,剪裁着岁月不朽的风,抖落尘埃。三月,该是放风筝的季节吧,故去岁月里的那个少年应当又放起了风筝。或许他会等到五月,那时日光向暖,时光不迟,而我们,都在。我站在时光的路口,天色转暗,星沉月朗,银白色的温暖洒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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