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重重的光影,墨香还似乎是渗出了岁月的黑白照片,那是我儿时温馨的记忆,还若有若无地缠绕在我的鼻翼——那些岁月静好的午后。黑白照片上有厚重久远的木桌,年轻时的父亲提着半染的笔,在宣纸上小心地勾勒着花纹,描绘出我童年时一个个黑白生活中又色彩迷离的幸福瞬间。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事,就是清嗅满卷清香,看着素淡的颜色在眼前绵延起伏,然后缠住父亲,吵着要他那支能染晕水墨色的画笔。而等我长大了些,父亲给我买了一盒彩色铅笔,孩子的欲望总是容易满足,我不再翻看父亲的老照片,开始尝试用自己的笔画画,却总不能画出书页上光影的阴暗、层林尽染的样子。父亲在一旁总是微笑着,眉间皱起的认真样子,好像是当年他亲自绘画一样。
流年暗转,我不复当年那个懵懂的孩童,彩色的铅笔也早已用完,我再次认真地问父亲,当年照片上那支画笔到底被封层在何处。父亲只是笑着说:“等你再大些就会找到了。”然后笑着做他自己的事去了。而我仍是在回味父亲的话,心里琢磨着:总有一天,我会真正地看见那支笔。那支记录了父亲纯真年代和我的幸福时光的笔。
我轻轻触摸着父亲给我新买的颜料和画笔,轻轻地提笔在宣纸上淡淡地染出细细碎碎的花纹和碎影;此时,父亲在办公室忙忙碌碌,无暇再看我坐在窗前画画,只是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我散乱在桌上的画,透出隐隐的清浅的笑意。偶尔,他也会提起我的画笔,调了颜料,却总是在纸上比划着,迟迟不肯下笔。光影浮动,扰乱了昔日梦中佳境。记得前几日,看了夏达画的《游园惊梦》,曾几何时,父亲也是那个沉睡在夏阴下的少年,做着步闲庭院、与蝶同赏的梦,遂提笔在斑驳的流年中记下刹那芳华,却不料世事纷扰,再美的梦境也只是成了过往。
朝花遗梦,暮鼓晨钟,人面桃花,转眼成空。想来,当年父亲手握的画笔,也是在咏叹着年少良辰美景的欢欣,预测着未来世事变迁的落寞吧!父亲的笔承接着少年的梦想,正如《诗经》中的依依双燕,在永久的凝望中越飞越远,淡出视线,此时桃花零落,红尘残碎。
父亲再也无心拾起他少年时遗落在时光洪流里的笔,只能隔着滚滚长河看着他的画笔随水飘去,直到他的女儿翻开了尘世柜,一如他当年把线条抛出去,把那个黯然的梦境再一次染上晕,于是梦回莺啭,草藉花眠。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早已无声地给了我一支画笔,欣慰地看着我续写人生的锦绣篇章,在一个个清浅的笑容中给了我梦想与力量,隔着重重迷离的光影,用一支久违了的画笔,教会了我成长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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