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父亲并不喝茶,渴了就去水缸里舀一瓢水,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下去,最后还“呀”一声,显得很解渴,也很惬意。只有隔壁的剃头叔才用那小盅呷茶,他小心翼翼将茶具摆在理发的工具旁边,工作之余,呷一两口,抽支烟,吞云吐雾,很享受。
我也想父亲像剃头叔那样喝茶,将几片茶叶泡在壶中,筛在小盅里,慢慢品味,别具一格,显得高雅,而不是用木瓢,有如老牛喝水一般。记得村南边的山林里那时有一片茶树,我常看见剃头叔会偷偷去采茶叶,那时我不知道他弄这叶子去做啥,但觉得他的茶壶里就是用这叶子加工的。有一年春天,我在山上放牛,牛突然钻进树林,我怕牛跑掉也跟着钻进去,一看正是这片茶树。我一高兴看见嫩绿的叶子就摘,不一会就弄了一大包茶叶。回家被父亲凶狠地教训了一顿:“你把它嫩叶都摘了怎么结茶籽,沒茶籽哪来的油哇!”说完,一声长叹。当时虽不明白茶树有种类的区别,但因为与油有关,我便仍晦涩地记下了。
后来长大了,进入高中读书时,才从书上知道香茶主要用于做茶叶让人饮用,虽会结籽但籽粒细小含油量不多。而油茶主要是结籽榨油,供应人们膳食用。两者看是相似但作用却截然不同。不知是缘于儿时的那个梦还是什么缘故,课余我最喜欢的就是到镇上看茶农炒茶,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我居然学会了做茶。茶叶采回后立刻下锅用大火炒至颜色深暗叶片变成颗粒状即刻起锅,趁热用手搓揉成团如果是做绿茶就把茶团抖散进行烘焙干燥即可,如果是做红茶就让茶团发酵-下待叶片转黄黑色后再抖散茶团进行烘焙。
当我将制作的茶叶帮父亲泡好,并讲述了儿时采茶叶的梦想的时候,父亲兴奋了好一阵子,搓着手说,我喝,我喝。从此,父亲也进入了小口呷茶的行业。吃得腻了,母亲偶尔也会喝一口。
看到父母喝着我制作的茶叶,我有了成就感。
18岁那年,我告别了这个留存许多梦想的小村子,来到了江南的城市,虽然不用做茶,但我工作的单位每到夏天都会发一些降温茶叶,质量虽然一般,但花样繁多,有绿茶、红茶、茉莉花茶等等,花花绿绿的包装,小村子的人没见过,只要我带茶叶回来,隔壁剃头叔,就会带着他的茶壶吆五喝六叫上一群人来到家里品茶,这时古树下的土坯屋俨然就是个小茶馆。每到这时,父亲便忙里忙外,举茶论道,最为经典的便是把茶叶喻于人生:婴幼儿时期如清前茶,清明前的茶娇嫩易碎,香气特浓又酣畅,但味不醇厚,一溜就过。青年时期像是春茶,嫩芽下托着一二片青翠嫩绿的叶片,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中年时期像是经过风吹雨打,烈日烤晒的夏茶,叶片青翠厚绿,多了几份成熟稳重和忍耐;老年时期精枯力绝,像是人们饮过的茶渣,无香无味,形态干枯杂碎。但也有少数人会收集做成茶枕等。
人生如茶的高论成为小山村茶文化的代表作,也使得父亲有了“茶博士”的美称。
时光易逝,有于白驹过隙。父亲73岁那年走了,但小村子喝茶的习惯留下来了。只要我回到江北的小村子,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带着茶壶而来。每到这时,我就会像父亲一样,在他们离开时,每人带上一小包茶叶,因为在父亲的眼里茶不是独饮的,一定要大家一起品味才余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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