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父亲是个优秀的田园诗人。春天他写下水稻、大豆,夏天他写下红薯、绿豆,秋天他写下荞麦、萝卜,冬天则写下油菜、小麦。每一首诗都那么郁郁葱葱、元气充盈,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温暖。父亲用来写诗的笔是他的各种农具。
父亲是一个喜欢置办农具的人。他一向不善言辞,不喜欢在农忙的节骨眼上向别人借农具,我家锄钯、铁犁、耕牛等农具一应俱全。此外,父亲很勤快,开垦了不少土地,自己家里工具齐全些,可以随手拿着走向田间地头,节省许多时间。
父亲最珍视的农具有两样,一是犁,一是耕牛。犁架是用上等的杉木做的,杉木轻巧,可以节省力气;犁坯使用的是当地能买到的最好的生铁,锋利结实且富韧性。老家是山区,经常出现干旱,农田在秋天以后都是旱得开着很大一条裂缝的,如果犁耙功夫不到家,稻田就会漏水,影响收成。父亲犁的田却从来没有漏过水,因为他做事认真,翻耕时每个角落都会犁到;另外,与他善于造犁很有关系,犁造得好,能够深入田里的“死角”,裂缝容易堵住。记得经常有一些乡亲向父亲借犁,说我家造的犁比他们的好用,父亲总是高高兴兴地借给他们。父亲不仅善造犁,还非常注意保养。每次犁完田,他都会把犁冲洗得千干净净,然后在敞亮处阴干,他的犁坯总是闪着白晃晃的光。
我家有头好牛,这也是父亲很自豪的。它犁田时从不惜力,又特别有悟性,父亲的每一句吆喝,它都能听懂,该快就快,该慢就慢,叫它直行就直行,叫它拐弯就拐弯。它工作努力,却不计较待遇。放养时总是围着一小块草地吃得团团转,茅草、蒿子、野苎麻叶来者不拒。冬天圈养时,就吃稻草、瘪谷,偶尔吃上一顿干薯藤,它会把这个当成过年,吃了就快快乐乐地唱歌。这牛还特别重感情。父亲患了骨质增生病,腰老是伸不直,走路的速度自然受影响,同样的时间我们走三步,他顶多走两步。因为走得慢,他随别人一起去草山放牛时,那些牛们常常把他甩在后面。然而,走一段路发现主人没来,我家的牛会让其它牛先走,自己静静地站在路边,也不吃草,只是一遍又一遍叫唤,父亲知道,这是牛在喊他了。于是,他会尽可能加快步子赶上去。早几年,我不让父母再种田,父亲一定要留下那条牛,说这头牛好养,我强迫他把牛卖了,父亲满眼都是泪花。我知道,在心里,父亲不是把这条牛看成是普通的农具,而是将其当成自己的朋友的。
父亲真心地喜欢他的农具,父亲用他的农具之笔写成了一首首美丽的农事诗,写老了自己,写大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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